我听完录音无甚反应令华采苹很有些失望,但她并没立刻放弃:“不错,年丰借刀杀人的确给我惹了些麻烦,但我实话告诉你,即便是警方认定杀你的人是我们这边委派的,也并不表示你能尽快出狱,而你呆在这儿一天,年丰就会替你担心一天,我想你不会不了解他那个人最痛恨的就是失去对某事的绝对控制权。我也不同你兜圈子,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整垮年丰,事成以后我会帮你远走高飞,你还这么年轻,读书做事可以任你选择。我记得你书念得不错。”
我冷冷听着她的侃侃而谈,真是高手,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敢冒充我的家人前来探监,一点都不怕惹火上身,由此可见她与年丰一样都处在离震中十万八千里的安全地带遥控着局势,我牵牵嘴角:“您太抬举我了,我没有您说的那个能力。”
“陈先生,其实我对你本人并没有恶感,当初逼得你失学我也是情非得已,你不妨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一来你可以就此彻底摆脱我们这些人,二来我也可以弥补一下当初给你造成的损失。”
我有些不耐烦,为求了断一字一顿:“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别说我现在还爱着年丰,即便是我不再爱他了,我也决不会把他卖给你。”
“甚至不惜死在这里?”她犹自不死心。
“是的!如果他想我死在这里。”我抬头直视她的双眼,意料之外地看见她清明理x_ing的双眼中燃起了两簇火,汹涌狂野得好似要吞噬一切,为什么?因为我的拒绝?她早该料到的。
待他们走后我的心脏开始一下一下早搏,录音里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伴随着我吃力的喘息声。
接下来的一个探视日我见到了年丰。无论是否华采苹的造访引来了他,我仍是喜悦的,细细端详着他熟悉的容颜,许久许久。年丰第一次为了我的注视显得有些局促,他问起我的身体、近况,我一一作答,接着又问我需要些什么,我调笑说想吃参鲍鱼翅,他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转而回忆起我头一回随他进西餐厅出的洋相、头一次吃龙虾时的惊惧,我笑着笑着对他说:“年哥,什么时候想我死知会一声,不用假手他人那么麻烦的。”
他并没显得吃惊,甚至唇边的笑意依然生动,然而语气却是严厉的:“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教我放心?这世上纵然是眼前的人事也未必真实,何况其它?!”
我微笑着对上他的眼睛,那里依然是我无能为力的深邃:“我知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他仿佛有些疑惑我的轻淡:“你放心,害你的人我决不会轻饶。好好照顾自己,乖一点,别再胡思乱想地叫我担心。”
我大力点头,笑意不减:“以前你老说我食量太小,现在可不是了,当心我出来吃穷你呢。”
他也笑起来,似乎松口气:“好啊,这样我赚起钱来才会有动力。不如我们现在说好,到时我负责喂饱你的肚子消灭你的馋虫,但你自己得让我连本带利吃回来。”
我一下涨红脸,近乎恐怖地体味着心中涌动的情感,我竟不知已爱他至这般田地,即便在死生莫名的该时该刻仍是被他的话语神情挑逗得怦然心动难于自己。
他走以后我伏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前所未有的疲倦铺天盖地将我笼罩,七年的朝朝暮暮日夕相对,到如今我却仍是分不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夫复何言。
自那以后我整个人消沉下来,周遭的一切都成为背景,我专注在自己的思绪中再也没有前些时候适应环境时的主动与灵敏。不知为何我常常会想起那时即便是刚同年丰吵完架还在冷战,我也不舍得在饭菜上刁难他,不忍心在外面逛太久惹他担忧。日思夜想,一颗心就在酸涩里一点点灰下来。那会儿我是真的不介意被他或是华采苹杀了,甚至还有些向往,那样的话他想必会记得我久些吧。
我以为甘愿受死已是最坏的打算,哪想到一切会如书中所说的那样——正以为事情已经坏无可坏时它变成一片漆黑。
16
我不确知那场轮j-ian持续了多久,然而我一直可怕地清醒到最后,身体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最终的冰冷麻木我清楚地感受着生命从我身上的一点点抽离,唯求速死。
他们忠实地执行着雇主的命令,没有辅以别的手段了结我,大约快天亮时觉得我已没了生机又怕被抓着现行,于是解开我的束缚将我挪上了床,莫说我已不想求救,就算我想也已无能为力,我根本虚弱得连呻吟都发不出了。我一直睁着眼直到眼前团团黑影里开始晃动着制服影像才失去知觉。
前些时候的遇刺受伤、这次的大量失血再加上已没有生的欲望,我以为我死定了,然而生命自有其法则,我最终还是被救了回来。
醒来后我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袁亮,他见到我睁眼立刻大叫:“谢天谢地你总算活过来了。”
我眨眨眼有些反应不来,我的死对他并没坏处,为何他会这样开心激动。
到底是优秀的律师,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开口时已恢复了旧时的清晰理智:“这次的事肯定是华采苹做的,这女人居然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来,真是疯了。本来我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反败为胜,可现在只要我们找出对你下手的人就胜算在握了。家豪,你听着,”他说着俯身凑近我,“你的身体里并没有任何j-in-g液的痕迹,我猜是有人事先将安全套送了进来,不过不要紧,只要你站出来指控,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们就有办法顺藤摸瓜。塞翁失马啊,家豪,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可以自由了。”
趁他巧舌如簧的时候我偷眼瞄了瞄空荡荡的病房,他们这干人真有本事,无论怎样的情况都有办法与我单独见面,见他停下我轻轻问:“年丰呢?”
“噢,这一阵他忙得厉害,实在分不开身,前一阵还老抱怨说家里没了你诸事不便。你出事把他急坏了,这不,立刻派了我来。”
我点点头,也好,多年习惯,真要与他面对面只怕仍是开不了口。我趁袁亮转身接手机的空档悄悄将手背上的点滴针头拔了下来,针剂慢慢洇s-hi了床缛,等他挂机后我静静开口:“袁律师,请你帮忙带句话。”
“怎么这样客气?当然可以,你说就是。”
“请告诉年丰,自今而后陈家豪与他再无任何关系,如果他怕我出卖他尽可以派人灭口,否则就请他放我自生自灭。现在请你走吧。”
未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袁亮吃了一惊急急开口:“家豪你冷静些,别这么冲动,我……”
不想再听他的罗噪,我以手中的针头顶在颈动脉上轻轻划了道口子,鲜血衬得我的手如同床单般惨白,“走!”
就算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今生来还,这样也已经够了吧。
一番折腾我很快耗尽了力气,恍惚里只记得袁亮面色大变。
再醒来屋中只剩了我一个人,我试图挪动一下身子却发现手足踝腕都被手铐扣在了病床上。怕我自杀吗?我苦笑。
不记得是谁说过,人生就如同参加一个旅行团,赀费早已付出不跟着走到底未免太吃亏了。
都以为我完了吗?还差得远呢。就因为有人老不想我活下去我才决不会自裁,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这么走下去沿途会是怎样的光景,命运又终究会将我停在何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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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开始几天还不断有人找我盘问那晚的情况,可是面对我持续的不言不动他们终於还是放弃了。
负责替我治疗的狱医姓李,五十余岁,人很和气,甚至比外面医院的医生还多些人情味,为了不使我难堪他尽力不在我的体内多做停留,也从不问我有关的情况,其实他大可不必,我的尊严廉耻早在当年退学时就已经丧尽了。
在我的尽力合作下伤慢慢好起来,为防万一他们仍是没有撤除对我的禁锢,我也安之若素。从我躺的地方可以看见院中的一角天空,大部分时候是苍灰暗淡的,我常常整日痴痴盯著那里发呆,脑中什麽也不想,平静得要命。
有一天换好药,李医官破例多呆了会儿,撇著口西北腔对我说:“你今年多大?”
“……”
“你的伤恢复得不错,没落下什麽後遗症。”
“……”
“我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什麽样的人没见过,怨的、狠的、怕的、木的……,可就是没见过你这麽无辜的眼神。我说,你这娃儿年纪轻轻的有什麽冤屈为啥不试著跟政府合作讨回个公道呢?”
“……”
第二天我的手铐被取下,我也勉强可以下地在屋内慢慢走几步了。
等我终於痊愈回住大间囚室时我才发现年丰虽然没再跟我联系,但也没有停止动作。那些个强暴我的人已被一个不落揪了出来,不知去向。我没有打听经过,对与年丰有关的人事,无论恩怨对错真假黑白我已没了追究的力气与兴趣。
接下来的半年我再次与袁亮出入法庭,我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那很麻烦,好在袁亮很“体贴”,在我几乎不发一言的情况下以大量的人证物证说明情况。结果,合同诈骗与走私的罪名被轻易推翻,而恶意欠贷也由原先的主要责任人变成连带责任,终审判决我被改判为有期徒刑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