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长而薄的影子印在了灯笼上。
夜风吹得更大。
一条小巷入口前，何雷与詹右停了下来，铁手与冷血的脚步亦随即一顿；薛绝反应不及，则是最后一个停下。
铁手道：“就是这里吗？”
詹右道：“没错，是这里。”
这里便是浮生楼在襄城的分楼。
早在白日，铁手冷血两人已向何雷与詹右打听了一个清楚：如许多江湖组织一般，浮生楼在天下各地同样建有其分楼，只不过浮生楼的成杀手成员平日里只要不在执行任务时，生活起居都在总楼。而各地每个分楼皆只有一人看守，其目的只是传递消息——江湖中的事总是变化莫测，就算是最顶尖的杀手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任务都能一帆风顺完成。万一有谁在执行任务之时遇到变故，需耽搁些时日，而身上涤魂决的解药又快不够了，那么便可写上一封信，交给分楼主人，他自会将你的信转寄给浮生楼总楼，由楼主看过信之后再来定夺是否给求药人送药。
何雷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铁二爷、冷四爷，要不你们在这等着，我和阿右还有薛绝三个人进去罢？若是你们也跟着进去，会让他们怀疑的。”
冷血看了看他，没说话。
但只这一个眼神便令何雷感受到冷意。
何雷道：“你们放心，我和阿右绝对不会耍花样，这解药可是为我们自己求的，我们最想早一点拿到解药。至于薛绝，你们看他的胆子，他敢耍花样吗？”
冷血道：“薛绝不敢。但你们，我不信。”
杀手本就是这个世上最会骗人的人。
何雷对冷血的回答毫不意外，苦笑一声，问道：“难道你们要跟我一起进去？可是，你们的身份要怎么说呢？”
铁手道：“你们浮生楼的人，互相都认识？”
詹右道：“当然都认识。不过……”他回答着铁手的话，视线却看向了冷血，“分楼的兄弟在总楼的时间很少，因此总楼有些小兄弟，他们如今倒并不认得。”
铁手略一沉吟，道：“那个路三川，就是你们的小兄弟，对吗？”
此次陪薛绝前往琳琅阁卖刀的浮生楼杀手共有五人，除却何雷与詹右，另外三人已死在了冷血的剑下，路三川便是其中之一。
詹右道：“你怎么知道？”
冷血淡淡道：“你们五人中，他的年纪最轻。”
何雷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小路出来执行任务没几次，他杀过的人其实很少，比我们少得多。”
铁手神情严肃，但还是听对方把话说完，这才道：“杀人这种事，一次也太多了。”
何雷道：“但是小路……”他仿佛是想为他口中的那个“小路”辩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闭上了嘴。
詹右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小路是最像萧大哥的一个……”
尽管他说得低声，铁手与冷血还是听见了他这句呢喃。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冷血道：“走罢。”
虽然何雷与詹右没有明说，但铁手和冷血都已明白，此次陪着薛绝同行的那五个浮生楼杀手里，只有路三川是此地分楼主人所不认识的，那么也只有冷血扮作路三川，铁手在外等候，这一个办法，才能令此地分楼主人不至于怀疑。
其实路三川的年纪比起冷血来，还要小上许多，今年才不过十八，而冷血已是二十余岁的青年。但冷血的相貌是天生俊武非常，身上又永远有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气质，说他十八岁，倒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这时，冷血已将系在腰侧的无鞘剑取下，递给了铁手，而铁手将灯笼交给了他。两人互道了一声保重，冷血的身上再无任何武器，人却粹利得如一把剑般，走进了小巷深处，来到了一座房门前。
咚咚咚，门只敲响了三声，随后片刻，只听吱呀一声，一个青衣男子从门内走了出来。
何雷站在一旁，即刻开口道：“老随，是我。”
青衣男子淡淡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是你，还有阿右。进来说话罢。”说着他看了冷血一眼，却对薛绝视而不见，旋即返身回了屋子。
杀手总是敏锐的。
尽管如今的随枫很少接生意杀人，但他依然是一名杀手，他能感觉得出，冷血的武功不知要比薛绝高出多少。
冷血也没有隐藏他身上的剑气。
他们上了第二楼，进了一间房。随枫请他们坐下，而后多点亮了几盏，这时才终于好好地打量起了冷血和薛绝。
詹右见状指了指薛绝，道：“我们的新雇主。”
随枫颌首道：“原来是穹空帮的薛总管，久仰了。”显然他虽身在分楼，但对总楼接的生意倒都是很清楚，“封渭和寒激呢？我听说还有路三川那小子？我得到的消息，楼主是派了你们和他们一起去的琳琅阁。”
詹右道：“他们……”听到这三个兄弟的名字他心中不免有些难过，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瓷杯遮住了他的神情，“阿渭和寒激去办别的事了。我一路赶来你这里，还真是渴了。嗯，你这儿的茶还是一样好喝，雷子你也来尝尝？”
何雷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意得就像这里是自己的家。
冷血忽然察觉出。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浮生楼之所以能在杀手界稳坐头把交椅，接手的生意极少失过手，除了他家的杀手个个武艺高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浮生楼的杀手配合从来默契。
杀手大都独来独往，浮生楼则是例外。
浮生楼的集体行动很多，没有默契良好的配合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但他们仅有的几次失手，都还是败在了四大名捕的手里。
那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再高，也高不过四大名捕。
他们的感情再好，配合再默契，也好不过四大名捕，默契不过四大名捕。
随枫听了詹右的话，心中一动，道：“阿渭和寒激去办事了，那小路呢？”
詹右下巴朝着冷血的方向一努。
随枫蓦地哈哈大笑，冲着冷血道：“我就猜是你！过来，让你随大哥瞧瞧。”
冷血笑了一笑，当下走了过去。
那笑容放松，犹带着一股子朝气，仿佛发自真心，绽开在冷血的脸上，更显出了他的青春年少，俊朗不凡。随枫见状是越发开怀；何雷和詹右低头喝着茶，心中只想这装得可真像。
都说浮生楼杀手最擅长伪装。
而今看来，竟是完全比不上冷血。
冷血道了一声：“随大哥。”
随枫将他从上到下好好看了一会儿，忽叹了口气道：“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之时，你才那么高——”
他伸出手比了一比，右手在空中的高度，竟比一旁桌子的高度还要矮上几分。
冷血眼中神色刹时一变。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冷血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星，脸上依然保持着明朗的笑容。
可是，他此刻心中，是否也也一样明朗？
随枫似沉浸在了一种情绪里，没有注意到冷血的变化，只喃喃道：“那时候萧大哥对你最是照顾……”停顿了许久，才又道，“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三个罢，来我这里什么事？”
何雷逮到了机会，立刻便道：“薛总管还要留在这里，和袁家庄如今的庄主袁江谈些事情，所以需要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保护他。”
薛绝忙忙点头。
随枫明了道：“你们身上解药不够了？”
何雷苦笑道：“是。”
詹右接着道：“小路，你把信拿出来，交给你随大哥。”
冷血点点头，立刻依言摸出藏在怀中的一封信，双手递与了随枫。
詹右道：“情况我们都写在信上了。”
随枫道：“好，我一定尽快把你们的信寄给楼主。”
言罢，他把信揣在了怀里，沉吟片刻，手指敲在桌子上，明明白白一副心中有事的样子。而何雷与詹右正觉对不起他，愧疚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因此默然不言。一时间，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最终，是冷血开口道：“随大哥，你在想什么？”
随枫勉强笑了笑，转头看向薛绝，道：“薛总管，请你在这里坐着。你放心，我这个地方，绝对没有危险。我和他们三人去隔壁房间说会儿话，可以吗？”
若是之前，薛绝只晓得自己是花了钱的大主顾，绝不会允许他雇来保护他的杀手离开他身边半步。但现在，他明白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况且，他此时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薛绝笑了起来，立刻道：“行啊，你们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们。”
何雷与詹右的江湖经验也算得丰富，如何看不出薛绝心中所想？只怕薛绝要趁大家都不在时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走。到那时，等随枫发现薛绝不见，定会心生疑惑，将此事禀告楼主，那自己想要的解药可就一定拿不到了。
他们与随枫的感情确实很好。
可这感情，敌不过涤魂决发作时的痛苦。
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欺骗随枫，将随枫与分楼的位置暴露给了铁手与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