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霜行的脸色很有点差,走到薛纲身边,低声道:“爹!你在说什么啊?”
薛纲小声道:“我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打算吗?”
女儿的婚事一直是薛纲挂在心上的。待自己百年之后,穹空帮的事业迟早要交给霜行,可她毕竟一个女儿家,若身边没一个男人帮帮她怎么行?梁三七是最理想的人选。武艺高,有能力,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名气,应该容易掌控。适才见梁三七与薛霜行说了那么久的悄悄话,薛纲遂当即动了心思,谁料到……
薛霜行沉下脸,冷冷道:“爹你别说了,女儿终身不嫁,一辈子陪着你。”
薛纲笑着道:“孩子话,爹还能活得比你久?你迟早——”忽一顿,轻声道,“霜行你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薛霜行强笑道:“没有。”
自己女儿心情好不好,薛纲还是瞧得出来的。他沉吟:难不成霜行真的喜欢上了梁三七,听见梁三七说已有心上人,才忍不住伤心的?他使了一个眼色给帮内弟子。
那弟子当下会意,便大声笑道:“梁先生,不知你喜欢的干人是哪位女侠?有我们少帮主漂亮吗?你和她定亲了吗?”
追命觉得头好疼,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一眼无情,只见无情冲他挑挑眉。
薛霜行即刻叱道:“吴其,对梁先生说这种话不觉得失礼吗!”
少帮主的威严很管用,那人顿时噤声,嗫嚅道:“我……”
薛霜行道:“好了,马上就要天黑了。今晚怕是不容易过,趁这会儿天还亮着吃点东西罢。我去厨房看看。你们也别聚在一起乱讲话,四处巡逻一下,天黑之前再在这里会和。”
一句话将众人全部打发,她也起身走了。薛纲见自己好像真将女儿惹着了,不由苦笑着陪她同去厨房。温子非这段时间是亦步亦趋跟着薛纲,薛纲走哪儿,他便走哪儿。
走之前,他悄悄与追命道:“梁兄弟,劳烦你留在这里看着无情和那四个孩子,我总觉得无情来这儿是不怀好意。”
梁三七来历虽不清楚,但既与无情不是一伙的,便属可以利用的对象。
追命狐疑道:“不怀好意?不至于罢?无情再怎么也是名捕,他能做什么?”
温子非叹道:“江湖险恶,梁兄得千万小心。”随即去跟上了薛纲。
陈日月与叶告见人都散了,两双眼睛一齐转了转,倏地异口同声道:“公子,我也去瞧瞧?”
何梵与白可儿连连不约而同地摇头,道:“公子,让我跟着您身边。”
他们俩怕鬼怕成这个样子,无情反而道:“你们四个要去就一起去,天黑之前记得回来。”
陈日月与叶告兴高采烈;何梵与白可儿则不情不愿,但不愿被师兄弟说成胆小鬼,没再吱声,只能告别了他们的公子。
无情见他们走远了,忽道:“薛姑娘人很不错。”
追命颌首道:“嗯,那小姑娘的确挺好。”
无情跟着点点头。
追命愣了下,道:“大师兄,你不生气啊?”
无情道:“你说的是实话,我生什么气?”
追命摸了摸鼻子,道:“你这个样子,我会觉得很没有意思。而且,不得不想,成大捕头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无情道:“一定得生气,才算是真的喜欢你吗?”
追命道:“我希望你生气。”
无情沉吟片刻,徐徐说道:“老三,我觉得你这种想法……”最后两字说得很郑重,“有病。”
追命哈哈大笑。
他们说话声很小,这笑声却是极爽朗,不远处的几个汉子奇怪地转头望向了追命。此时天色愈渐地暗,两只乌鸦飞过,忽听一声凄厉的哭声传来过来。
追命登时敛了笑容,那哭声却不绝耳,仔细聆听,似是从后院的青山那边传过来的。除却无情与追命,几乎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聚到无情与追命身边。三剑一刀僮也在片刻之后跑了回来,跑到他们公子面前,结结巴巴道:“公子,这、这是什么声音啊?”
何梵与白可儿不用说,已吓得发了抖;连陈日月与叶告听了都有点怵。
薛纲飞快从厨房里掠出来,喘着气道:“就是这个哭声,之前在总舵听到的哭声就是这个。”
薛霜行脸色也大变,唯有温子非还算沉着。另有年轻的弟子嘴唇颤抖着道:“它跟来了,我们到了这里,它还是跟来了!我们甩不掉它!”
它不像人的哭声。
直到这时,无情与追命才知这些个身怀武艺的汉子为何之前形容起这哭声之时会将它说得那般恐怖。现实比形容还要恐怖。它太惨厉,听在耳里,如一柄尖刀,耳膜都似要被它刺破;它太哀怨,如一首悲曲,听在心里,心情都会因它而变得愁苦。人是发不出这般声音的,就连京城里最出色的口技大师也模仿不出。
天愈暗,哭声愈厉。
第149章 第 34 章
须臾,天色完全黯淡了下来。
无月无星,唯有乌云笼罩漆黑夜空,众人立刻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灯笼,将夜照明。薛纲左手提灯,右手握腰间刀柄,颇为钦佩地望了一眼温子非。果真让他算对了,今夜果真月隐。
而众人忙忙点灯之时,无情与追命并不慌张,只眺望那座远山。
那座山的名字唤作寥山。
它就连着后院,走出后院的门用不着几步便可步入山林,树木茂盛,森森冷气,森森鬼气,哭声似乎就是从山中传出。一直传到前院,犹那么大声。
无情坐在轮椅之上,神情依然镇定,但脸色发白,心不禁跳得有点快。
不单是他,包括三剑一刀僮,包括所有内力不甚好的人,听到这哭声都心跳得剧烈难受,无情尤其。别人的内力不管强弱,总是有的,而无情没有内力,完完全全没有内力,他抵抗不了这哭声对他心肺的折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道:“去后院!”
他抵抗不了,但他承受得了。以往数不清多少次在作战时旧伤旧病发作,比这痛苦百倍千倍的经历都曾有过,而今这一点点小难受还打不倒他。
按动按钮,轮椅仿佛腾云,径直已到最前。
这时候无情还不忘吩咐:“排好队形,后面的人不要散一个。”
他并非穹空帮中人,可他吩咐得自然而然,后面的人更自然而然不约而同地听从了他的吩咐。很自然,只因为在场的人潜意识里都认为无情是这里最有本事、最能保护他们的人。
三剑一刀僮更是这样认为,他们有些害怕,想紧紧跟着公子,然而无情的轮椅按动了机关便如飞驰,平日里他们施展轻功还能跟得上,可这一次因听着哭声而觉心肺难受,他们连轻功都使不快了。忙忙中,他们忽觉有人的手放在了他们肩上,轻声道:“都跟紧我。”
听到这话,四僮浑身一震,霎时抬头望向了这人,是梁三七,可他说话的声音却与平时的梁三七大不一样了。因为惊奇,四僮一时都没察觉到追命正在为他们注入他们内力。很快,这股内力让他们的心跳不再那么快,追命旋即走在了他们的前面。看见追命背影,叶告慢慢睁大了眼睛,首先叫出来:“三……”
才说一个字,慌忙掩住口。何陈白三僮看了看叶告,又凝视了一眼那略觉熟悉的背影,四个孩子一齐听话地跟了追命后面。
此时追命又问了一人:“以往你们听到哭声时都是这个样子?”
那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正因为是这个样子,他们听到哭声的时候才不敢去探查哭声的来源。这回要不是有了无情,有了温子非与梁三七,给了他们些底气,他们依旧是不敢动的。追命见状,心中不由有点急,如此哭声,必然是会影响许多人的战斗力的。
首当其冲是无情,追命能够看得出来,无情的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虽然他依然在最前,依然在所有人的最前。
追命不在最前是因为他要看后面人的情况,他要确保不会有黄雀在后之事发生。这是他与无情的分工。但现在,他发现根本不需要任何黄雀,许多人的状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追命还好,他的内力不算超一流,却也不错,不但自己能抵抗得住,还能帮别人抵抗住得住;尽管如此,他却没有为无情注入内力,甚至连为无情注入内力的念头都没有想过。
因为,这是在战斗之中。
敌人犹未见到,可自哭声响起的那一刻,无情与追命明白,他们已进入了战斗。若是平时,追命会情不自禁地在任何方面关心无情,但这时候则是不需要的。在战斗之中,给无情最大的支持就是:
相信他。
相信就算面前是一座比天还高的高峰,无情也能自己跃过去,跌倒了也能爬起来再跃过去。
而自己,只须想办法跟着无情一同跃过去。
只须想办法与无情一同带着其他的人跃过去。
追命只凝了无情一眼,便将目光始终放在别人身上;正如无情也只望了追命一眼,遂始终没再回头。两人一个专注前方动静,一个密切注意他人状况。薛纲与薛霜行的内力算是不错的,仍深深吸着气不说话,显然在运功为自己调息;只有温子非像个没事人一般,没事到追命怀疑他是不是个聋子,根本听不到这哭声。
其实已有许多人早将自己的耳朵掩起来了,可愈近后院,哭声愈响愈厉,穿透一切,也穿透所有人的耳朵,完全掩不住。
一行人已到后院,无数火把灯笼将漆黑的夜照得透亮,照见后院的门在震动。
后院那扇连着山的门在震动。
众人刹时顿住脚步,吞咽了几下口水,不敢往前动半步。除了哭声,每个人只听见得轮椅碾地的声音,无情停在了后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