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与冷血松了一口气。
像是听到自己的亲人朋友终于脱离了危险之后的那种放松感。看见他们的神情,屏风后的方采呆了呆。
铁手道:“方姑娘现在……”他不好直接问方采的脸如何了,这是对一个姑娘的尊重。
温久危笑道:“当初方采找到我之时,老实话我是真不愿意给她治脸上的毒,因为我知道这肯定麻烦。果不其然,比我预想的还要麻烦!再用不了多久,等方采好了,你们记得转告大捕头和崔三爷,让他们请我吃饭。”
冷血听到这儿,眼中的悦然明明白白透露了出来。
铁手笑道:“这是一定。就不必等大师兄和三师弟了,我和四师弟请温前辈吃饭!”
方采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屏风边缘,怔怔地看着铁手与冷血,半晌都不动。
冷血忽道:“那她还能长高吗?”
温久危摇摇头道:“冷四爷,凭我的本事也只能够让她脸恢复正常,别的做不到。”
冷血皱了皱眉头,与铁手对视了一眼。
铁手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或者其他的人能让她长高了吗?”
温久危道:“不是我夸口,我治不好的病人,别人也没有那个本事治好。”说到此处却忽然一阵沉默,许久道,“或许我师兄能够……”
铁手与冷血带着期待听温久危说下去。
温久危苦笑道:“我师兄大我二十多岁,可能早不在人世了,你们就用不着指望他了。”
屏风后的方采叹了一口气,却是看着铁手与冷血叹出的气,随后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冷血一怔,道:“抱歉。”
温久危怔得更厉害,道:“四爷抱什么歉?”
铁手道:“提起了温前辈的伤心事,很对不起。”
铁手与冷血两人都看得出,温久危说起那位师兄之时眼中有很浓很浓的悲伤,这瞒不过捕快的眼睛。且照温久危的说法,他的那位师兄大他二十多,而温久危今年已是六十许,那么那位师兄最多不过九十,并不是没有尚在人世的可能,但似乎温久危也不能确定他那位师兄的生死,铁手与冷血忽然想起了一位人来。
曾经老字号温家的一位奇人。
温久危摆摆手,没说什么,默然了良久之后才道:“刚才铁二爷跟我说你们这次出京是为了李潜飞的案子,你们怀疑李潜飞和任别空都是老字号的弟子?”
铁手颌首道:“所以我与我四师弟来此拜见,也是想请温前辈告知温家究竟有哪些擅以毒医人的高手?”
温久危道:“这不可能。”
冷血道:“温前辈的意思是他们不可能是老字号的弟子?”
温久危道:“那个任别空我不清楚,但李潜飞一定不是。”
冷血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温久危道:“因为他是大夫。”
冷血道:“大夫又怎样?”
温久危道:“老字号门规,本门弟子想当大夫可以,想治病救人也可以,但绝不许用本门毒术去医人。而照你们的说法,李潜飞用的药方就是老字号的毒,而他又真的是老字号的弟子,那么本门一定会有他的备案记录,岂会坐视他行医多年都不管?”
冷血锁眉道:“这什么没道理的门规!”
铁手忙在暗地里拉了拉冷血的袖子,示意就算有不满,也别当着温久危的面说。冷血当然明了铁手什么意思,却无动于衷。在他看来,没道理的事就是没道理的事,没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即使他尊敬温久危,却也与老字号温家无半点关系。
温久危叹气点点头,道:“的确是没道理的门规,可我身为温家的人,就必须遵守。”
冷血道:“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能救,但想要救人,必须有一个规定数量,对吗?”
温久危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冷血道:“你告诉我们的。”
温久危咦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们的?”
铁手道:“我四师弟的意思是方才温前辈您说了,您也必须遵守老字号的门规,可是您并不是没救过人,只不过救的人不多。但我知道,那些被温前辈您拒绝医治的病人,您也给他们指了一条路,让他们去找了别的大夫;您救的人,都是别的大夫无法医治的人——”
温久危默然,良久道:“毒是用来杀人的;若用毒救人,对他们而言便是不务正业。不务正业的事,我每年最多做五次,所以我只能捡着病得最重的人来救。”
冷血缓缓摇了摇头,用一种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刀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毒术亦然,救人永远不会是不务正业。”
温久危淡淡笑了一声,道:“冷四爷说得有道理,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去挑战本门的门规。”
铁手亦摇头,笑道:“在下倒觉得温前辈的勇气很了不起。其实某些方面我们与温前辈也是一样的,本朝的律法制度并不是条条都完美,更何况而今官家与蔡相公所颁行的法令无理处甚多,可是身为大宋子民,身为捕快,我们也只能遵守,但求在不违背律法的时候兼顾人情,做到无愧于心,这便足够了。”
温久危道:“无愧于心……”忽笑道,“二爷四爷,你们把李潜飞的药方给我看看罢。他不是老字号的弟子,但可能也与老字号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我能看出端倪。”
铁手闻言即刻取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张之前从陈州鱼雁山庄处拿的药方,温久危漫不经心从铁手的手中接过,扫了一眼,脸色竟忽大变。而这个变化,自然被铁手与冷血捕捉眼底。但他俩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后,温久危拿着药方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发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
依然是冷血先忍不住,道:“前辈看出什么了?”
温久危放下药方,长长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知道李潜飞的师父是谁吗?”
铁手和冷血沉吟着,心中忽有了一个猜测,随即摇摇头。
温久危喃喃道:“我、我不能确定……但看这药方,李潜飞的师父似乎是……”
冷血诧道:“从药方里,能看出李潜飞的师承?”
温久危笑道:“这不难,就像让冷四爷从对方的武功剑法里,看出对方是哪一门哪一派,甚至哪一个人的弟子——也不难罢?”
冷血点点头,恍然道:“就像我二师兄看一个字,看一笔画,也能够一眼看出这字这画是谁的手笔,哪个流派,师出何处。”
温久危没想到冷血会拿这个举例子,愣了一下,道:“是这个道理。”
冷血道:“那李潜飞的师父是?”
温久危思索道:“我说了我不能确定。”
铁手道:“是温长逸吗?”
温久危脸上肌r_ou_猛地一跳,半晌道:“可能是我师兄……”又道,“你们能把任别空的药方搞到手吗?我也想看看。”
铁手道:“任别空的药方存在太医局,我们写信给世叔,应该没有问题,但需要些时间。”
温久危颌首道:“好,那到时候再说罢。我去瞧瞧你们带来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当然是一起去的。
一进卧房,香炉里散发出的药香更浓,一张大床很软很舒服,马车劳顿了一天,聂宝儿已在这张床上熟睡。温舍在床边,照顾着这孩子。
温久危进门便吩咐道:“温舍,你去镇里买些菜。有客人来了,家里的东西不够吃。”
温舍刚要答应,铁手已截道:“不必麻烦小兄弟,我和四师弟去罢。”
温久危道:“怎能劳烦客人……”
铁手笑道:“之前温前辈说要让大师兄和三师弟请客,我说了我和四师弟请的,晚不如早,就今天罢。老四,一起去吗?”
冷血笑道:“好!”
铁手与冷血出了木屋,林间自然的风阵阵而来,反倒更觉凉爽。方采坐在一块石头上,背影很渺小。
铁手见状唤道:“方姑娘。”
方采闻声回头,起身道:“铁二爷、冷四爷,你们和温先生聊完了?”
铁手笑道:“正准备找姑娘。”
方采也笑,偏了偏头,道:“找我做什么?”
她又戴上了面纱,额上的头发很多,将她的额头遮了一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是美人的眸子。
铁手心下叹息了一声,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道:“来与姑娘说一声谢谢。”
方采摇首道:“谢就不必了,你们既知道我是谁,那也该知道我帮你们是因为什么。”
铁手沉吟道:“我不知道。”
方采道:“你不知道?”
铁手道:“方姑娘为了帮我和四师弟转移那些人的视线,不惜用上金字招牌的点x_u_e手法,这份大恩,我和四师弟承受不起。”
方采道:“我是金字招牌方家的人,可我从小到大那么多年,所谓的金字招牌方家什么时候管过我?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至于帮你们,只是为了还大捕头和崔三爷的情罢了。”
铁手笑道:“那我可就更不明白了,方姑娘应该去帮大师兄和三师弟的忙才对,帮我和老四是什么缘故呢?”
方采笑道:“可我觉得帮你们的忙比帮他们的忙,会更让他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