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愁顿了顿，道：“他是穹空帮的客人，我如果杀了他，你应该不会开心罢。再说了，我既然已经决定救下你和穹空帮，那么就不在乎再多救一个温子非。” 又说道，“但是我有兄弟中了他的毒，所以我不能现在就把他交给你。我必须等他醒了，让他把我兄弟的毒给解了，然后我会再想办法放他离开。”
薛霜行忽然笑道：“温公子的事多谢你，但我和穹空帮用不着你救罢。”
萧愁也笑道：“是啊，有无情在，我们就没那么容易杀你。”
薛霜行道：“无情也是你们的目标？”
萧愁颌首道：“我们的目标：无情，温子非，你，你父亲，穹空帮所有人。”
薛霜行闻言没吭声，看了萧愁许久许久。
风吹叶动，追命随手摘下了一片叶子，吹了个很小声的口哨，道：“哎，大师兄，你听见没，他们谁都要杀，就是没我的事。”
无情两指抽走了追命手中的叶子，低声道：“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现在就站出来说一声，你的真名叫崔略商，相信想杀你的人，绝不会少。”
追命唇角弯了一弯，没笑出声。
薛霜行的脸色一直很凝重，这时才问道：“为什么会有无情？”
萧愁笑道：“什么为什么？这本来就一点不奇怪，浮生楼这么多年，接到的最多的生意就是要我们刺杀四大名捕。你要问江湖上谁的仇人最多，那我想肯定就是这四个人了。”
薛霜行仍是不解，道：“可以前那么多生意你们都没接……你们不是不接刺杀四大名捕的生意吗？”
萧愁道：“之前不接是因为那些人给的钱都太少了。杀四大名捕绝不容易，他们的本事有多高有多厉害，你该晓得。而且，还有一点，这四个人的兄弟情义有多深天下皆知，就算雇主只要我们杀他们四个其中一个人，可其他三个人难道我们就能避得过？杀一个，就必须做好同时杀另外三个的准备。所以，即使雇主只让我们杀四大名捕中任何一个，那也得付我们杀四个人的价钱，杀四个绝顶高手的价钱。这个价钱，以前从没有人能够付得起；而这次的雇主却给够了我们想要的钱，别说无情了，诸葛先生我们也能杀。”
听树下的人说到最后一句，追命眉头皱了皱，转头一瞧无情，果见无情的神情更冷更冰。
薛霜行怔怔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不杀四大名捕是你定下的规矩。”
萧愁轻蔑一笑，好像是在嘲笑自己，道：“霜行，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么好？浮生楼能有什么规矩？什么生意我们都能接，假若这次有人给的钱足够多，而要我们杀的人又只有无情一个，没有你和穹空帮，那么我在酒楼厨房压根就不会提醒三剑一刀僮。不，我一定会另想出更好的办法杀了无情，绝不手软。”长叹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续道，“但如果我杀不了他，我死在他的手里，那是我的解脱。”
薛霜行倒笑了，没有听他说完便笑了，随而道：“浮生楼没有规矩吗？我知道浮生的楼规矩，不接杀小孩子的生意，不杀任务以外的人——我这次出来的借口是找酒楼的老板和小二，但我想他们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罢？”一顿，郑重道，“而这些规矩，都是你定下的。”
萧愁平淡道：“他们都没死，等我兄弟回去以后就会放了他们。我来这儿有好一会儿了，估计他们早已经都被我兄弟放了罢？”停了停，“那又怎么样呢？小孩子们本来就不该死，那些人本来就不该死；不杀他们，不是我的功德；而杀了不该死的人，那就是我的罪。”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我是罪孽深重的人，浮生楼的每一个人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薛霜行沉默，只看着萧愁，眼里有很深的同情。
萧愁笑道：“我今天的话有点多。”
薛霜行很了解地道：“你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萧愁深吸了口气，道：“严阙死了。”
薛霜行道：“严阙？”
萧愁道：“江严阙，楼里一个兄弟，一年前他脱离了浮生楼。可是，我才知道的消息，他如今死在了铁手和冷血的手里。”
树上两个人对视一眼。
追命低声道：“江严阙？二师兄和四师弟以前的杀的人里有叫这个名字吗？”
无情想了一想，道：“两年多年，老二老四对付过他，但最后关头让他给跑了。”
没有犹豫的答案，是因为他们足够熟悉彼此。四人无论在外破了什么案子，杀了什么样的犯人，有怎样的经历，待到他们重逢见面时总是要细细交谈一番。铁手和冷血办过的案与杀过的人，无情与追命很清楚；无情和追命办过的案与杀过的人，铁手和冷血同样很清楚。
追命继续低着声音道：“就是说，这个江严阙，也就这两天二师兄和四师弟才杀的了？”
无情点点头。树下再次响起了交谈声，两人再度专注地听。
薛霜行的表情变得疑惑，连语气都是疑惑的，她道：“你说你兄弟脱离了浮生楼？”
萧愁道：“很奇怪？我比你还奇怪。我至今想不通楼主为什么会放他离开，不过他能走，我还是很为他高兴的。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他离开后到底又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铁手和冷血杀了他。”
薛霜行道：“你会为他报仇吗？”
萧愁涩然道：“他是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薛霜行道：“但你很难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比谁都难过。”
萧愁很无聊地笑了一笑，转过了身，又不再看对方，道：“我和你见面，是为了说你的事。浮生楼接下来还会有行动，我只能在暗地里帮你，你要自己注意，千万当心。还有，你知道……你知道这次我们的雇主是谁吗？”
薛霜行道：“是谁？”
萧愁握紧了刀柄，似是不忍心告诉她这个答案，但薛霜行的目光逼视着他，半晌，他道：“是薛绝。”
薛霜行一怔，脑袋轰的响了一声，失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萧愁只道：“我不会骗你。”
薛霜行相信这句话，可她不愿相信薛绝会做出这种事。即使她对这个二叔没有什么好感，更清楚薛绝的行为不端，可血缘亲情在那里，她自认自己和父亲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薛绝的事，她找不出薛绝会下这般狠手的原因。
无情坐在树上，眼睑垂下来，轻声道：“果然是他。”
良久良久，薛霜行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Cao，急忙道：“那无情也是他要你们杀的？”
萧愁道：“是。”
薛霜行紧接着问：“杀无情，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萧愁道：“我不清楚，是楼主在和他洽谈这事。近来很多事……楼主已经没让我参与了。我只知道，他给的钱绝对不少，非常多。”
薛霜行道：“那就对了！一定是有误会，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的！”
萧愁叹道：“霜行，别再自欺欺人了。”
薛霜行叫道：“那你告诉我，他哪来那么多的钱！”
萧愁默然了。
许久，薛霜行低了下头，看着溪水出神。萧愁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好，那就不是薛绝，你说不是就不是。”
薛霜行抬起了眼皮看他。
树上的追命摸了摸鼻子，想着是不是应该非礼勿视，转头看了一眼无情，没想到无情连脸色都没有变一点，依然无比认真。追命只觉得每次看无情这样专注起来的样子都是格外好看，他笑了起来，凑在无情耳边道一声：“大师兄。”
无情道：“怎么了？”
追命道：“没什么啊，就是想叫一叫你。”
无情道：“有毛病。”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此时萧愁已退开了两步。
望着薛霜行，他说道：“我该回去了。你也一样，别让你父亲担心。”
薛霜行咬着唇想了想，没言语，点点头，旋即转身。
萧愁蓦然叫了一声：“霜行！”
薛霜行略有犹豫，仍是回了身。
萧愁用尽了力气，才将这番话说了出来：“以前，我问过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只要你答一声愿意，我可以抛下浮生楼，抛下一切，我们去天涯海角，我们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但你没答应。如今，我想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
薛霜行没有立即回话，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才望着天道：“萧愁，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梦到了你。”
萧愁脸上一喜。
薛霜行涩笑一声，接着道：“那是一个很美的梦，美到我不肯醒过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梦境以后会不会成真。但是，在刚刚，我见到了你，我才知道，那个梦是假的，那个梦永远不可能成真。我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可我就算答应了你，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萧愁道：“我……”
薛霜行截住萧愁想说的话，继续道：“我放不下穹空帮；你更放不下浮生楼，放不下你的兄弟。到时候，你一定后悔，我们都会后悔。你不要反驳我的话，我了解你，我比谁都了解你。”停顿了许久，“你说你罪孽深重，没错，你说得对，你是罪孽深重。”她笑起来，“我不能答应跟你走，但我答应，如果你下了地狱，我会陪你一起下这个地狱。”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走得很快，似是在努力提醒自己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