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没有心情欣赏。船上有两间小厢房,他在其中一间,嫌吹进来的风吹得太狠了些,想着是不是要关上窗户?又想关窗后的空气会不会太闷了?
忐忑,追命忐忑的时候并不多,好几次都与无情有关。
追命站在床边,看着无情沉睡的模样,良久良久,手指轻轻抚过无情的脸颊。
昨夜,无情拼着自己的命才杀了厉寒野,却也因受伤太重而昏了过去。追命给无情止血和包扎伤口,忙活了好一阵子,三剑一刀僮那边的战斗也已结束。
半夜乌云笼罩,行船的风险很大,便又在岛上呆了一夜。幸好岛上各处生长的Cao药不少,追命也稍懂一点医术,又采了药给无情疗伤。天明后,无情的伤势稳定,却仍在昏睡。
回程路上,因为无情的伤受不得颠簸,船行得十分缓慢。
何梵放轻脚步,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道:“三爷。”
药是给追命的,他昨晚受的伤也不轻,又给无情输了那么多内力,何梵不知他是靠着什么毅力,这会儿还能守在无情床边。
何梵道:“三爷您坐一会儿罢?”
追命一直站着,这时接过药碗,像喝酒般一口气灌进去,才道:“怎么就你一个?”
何梵道:“阿三给何前辈去送药了,老四和幺儿守着那些犯人。”
追命点头道:“你们忙完了也都去休息一会儿罢。”
何梵犹豫了片刻,然后答应了声好,刚刚转身,只听一声:“等等。”
追命唤住何梵,忽问道:“再过四天是不是就是中秋了?”
为了案子水里来火里去的他们,无论什么日子的休沐都与他们无关,但中秋这个日子他们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何梵又转回身道:“是啊。”
追命道:“行,你去休息罢。”
何梵听话地离开,房里又只剩下无情和追命两个人。追命忽然地长长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背后有一个很倦的声音响了起来,道:“你叹气做什么?”
追命一僵,当即转过身去,大喜道:“大师兄,你醒了?”
无情唇边牵起一个笑容,道:“醒来就看见你愁眉苦脸的。”
无情还是喜欢看追命笑,追命笑起来,是最能让他感觉到愉悦和轻松的。
追命便真的笑给了无情看,扶着无情起身,让他靠着小枕屏,道:“你睡了一夜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的问题,无情一个也没回答,首先问道:“厉寒野——”
追命道:“他死了。”
无情道:“其他人呢?”
追命道:“何掌柜在隔壁休息,小二他们四个都没事。其他有不少兄弟受了点小伤,但x_ing命都无碍。”
现在伤最重的就是你了,大师兄,怎么才刚醒就有心思去管别人?但心中所想是心中所想,只要是无情问的话,追命仍是没出息地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了。
无情把正事都问完,才看了看四周,道:“我们现在在船上?”
追命道:“快到岸了。”
无情道:“你一直守着?”
追命的声调恢复到了平时的随意,道:“是啊,我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我。”玩笑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一直守着真的是很累,幸好你醒了,我也可以去睡会儿觉了。”
无情点了一点头。
这个点头让追命刹时糊涂了。大师兄是真的信了他的玩笑呢,还是另有意思?
无情接着道:“我明白。”
他明白,明白追命方才的心情,跟那一年他们在冰窟里,追命为他输入内力,而致使自己内力枯竭晕倒,他看着昏迷的追命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心里的话,无情只是想了一想,而没有说出来;追命也只是听到那简简单单三个字,我明白。
于是追命也明白了。
他握住无情的手,道:“你醒了就好。”
倾身往前,唇贴上无情的唇,轻轻地一个触碰,旋即放开。
无情的唇那么凉,追命觉得发烫。
船靠岸的时候,三剑一刀僮进了房间,看到已经坐进“红颜”里的无情,皆兴奋道:“哎呀,公子你醒了!”
因为喜悦,叫得太大声,船舱外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出了船舱,一上岸,就进了芦苇荡之中,灰白的芦苇随风摇摆,一望无际。
何见石迎风而立,捋了捋自己被风吹得乱飞的胡须,道:“来来去去,经过这里有几次了,这儿的风景倒是始终依旧。”他看了看苇丛里的那一顶藏青色的轿子,忽道,“这次多亏了大捕头,要不然我们都不可能再看到这儿的风景了。大捕头的伤无碍了罢?”
无情在轿中道:“无碍,多谢关心。何掌柜有事要说?”
何见石道:“是。既然大捕头伤没事了,那我也该走了。”
追命问道:“走?”
何见石道:“是啊,这一趟能弄清净宵的死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也没别的牵挂,该回去继续开我的客栈了,不然关门了这么多多天,我怕再回去可就没生意了。”
无情和追命沉默了少时。
无情道:“那好,我们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
何见石道:“我以前说的,现在还算数,大捕头和三爷若是有空再来我客栈,想喝什么酒,我都请。”
追命笑道:“这是一定的!”
何见石也笑了笑,抱拳,转身而去。
渐行渐远,他的身形隐在芦苇丛中慢慢地消失不见。
……
余下的几日里,无情和追命回到了岩城,主要是在养伤。
不过正事也没放下,转伦教犯下的案子,无论是新近的,抑是许久之前的,无情和追命都查证清楚,一一了结。尘埃落了定,转眼,正好到了中秋。两人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追命一手端药,走到窗户外的古树下,忽地施起轻身功夫,不过瞬息之间就翻身进了窗户里,碗里的药汤一滴未洒。
无情正坐在几案前,听窗外鸟鸣。追命飞掠落地的动静半分也听不到,鸟儿全然未受到影响,歌声不停。反倒是无情凝了一眼追命,道:“你做什么呢?”
追命笑道:“活动活动身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动动了。”将端着的药碗给了无情,“最后一碗了,大师兄你觉得你全好了吗?”
无情喝下药,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也好了,明天我们回京。”
追命道:“好。”
离家这么久,他们都有点想家了。
说着话,房外有人敲起了门,追命走去开门一看,正是秦准和三剑一刀僮。秦准是特地来见无情和追命的,院子里碰见四僮,遂一起来了。
寒暄了一会儿,秦准说起了来意:“今日是中秋,夜里会有灯会,我与几位同僚在高楼上备了宴席,想要邀两位大人一同赏月,不知两位可否赏光?”
一句话说完了,无情和追命还没开口,陈日月先惊喜道:“今晚有灯会啊?”
叶告笑得眼睛大大的,道:“难怪我们刚刚在街上看到好多花灯。”
何梵和白可儿虽未发言,但眸中也露出了明显的期待。
追命瞧了瞧他们四个,才对着秦准道:“秦大人好意,我和我大师兄心领了,不过本来这案子结束后我们就该回京的,又因为养伤耽搁了这么久,现在是时候回京了,所以恐怕……”
秦准道:“这么急?忙不过这一天罢?”
无情微微一笑道:“这几日给秦大人添了很多麻烦,我们心已不安,不便再打扰。”
无情这一微笑,秦准知道他们是非走不可的了,遂道:“好罢,既然如此,我送送两位大人。”
三剑一刀童的嘴巴都瘪了下来。
无情和追命对视了一眼,还真的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各处招呼都打过,又去跟严扬告过辞,出门的时候,是傍晚了。
傍晚时分的长街,热闹繁华之景象已初步呈现。河曲两岸,长桥,杨柳,青石板。卖花灯的摊子排成了一条长龙,熙熙攘攘人稠密集,其间还有提着一篮子秋花的姑娘们走街窜巷,到处都是脂粉香。
秋季的夜来得很快,看着宣纸般的苍穹先是铺上了一层金粉,又再渐渐染上浓墨,天色层次地变化,最为迷人。
然后,盏盏花灯都亮了起来,耀如白昼。
三剑一刀僮还沉浸在今夜不能看灯会的悲伤中,一见各式各样的漂亮的花灯,眼睛里都有了光芒。
无情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推着轮椅到了一个花灯摊子前,道:“喜欢哪一个,自己挑罢。”
四僮拿起花灯简直爱不释手。
何梵讨好地道:“公子,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走?”
追命笑着掏出了一串钱递给那摊主,一边说道:“当然是明天走,又没什么急事,哪儿有大晚上赶路?”
白可儿道:“咦?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