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道:“还有三师叔给你们的零花钱,是不?”
四僮嘻嘻笑起来。
闹过了,追命又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啊,今晚继续去听。”
陈日月道:“三爷您怎么不自己去听啊?”
追命道:“我倒是想有这个空。”
四僮互相瞅瞅,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几日三师叔在宫里忙着要事,确实连回家的时间都变晚了。
四僮登时异口同声道:“是,三爷。”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天正午,追命忙里偷了一次闲。
汴河两岸,见银波万顷,听清风徐来,自心旷神怡。
何巫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心满意足地往前走着。路过河畔旁一家茶寮,路过坐于茶寮的一名男子身边,正在悠然品茶、欣赏河景的一名男子身边,只听一个声音倏然道:“兄台走了这么久,该休息一会儿了罢。”
开口的是那名男子,他说话时还望着河景,浩阔河面飞过白鸥。
何巫一怔道:“兄台是跟我说话?我们认识吗?”
倒是并不担心那男子是来找事的。若是找自己麻烦的人,说话声调怎还会如此温和,神情如此怡然,身上没一点杀气。
那男子将目光移向了他,语调依然是平和的,道:“鬼影何巫,我不认识你,不过听说尊驾的大名有许久了。你钱袋里那两颗夜明珠,是刚从王宅里偷的罢?”
平常讲话的音调,茶寮的茶博士与客人也好,路边行走的行人也罢,自然是谁也没听讲他说的什么。
何巫瞳孔当下收缩,道:“你是谁!”
那男子道:“一个捕快。”
拳影霍然袭来!
是何巫打向那男子的拳影!
何巫反应之快,向来是出人意料,那男子的话才落,他的拳头已打出,迅捷无比,刚猛有力,打向了对面男子的鼻梁!
一只手,那名男子的一只手,并不快,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度伸出,像是与人握手般握住了何巫的手。何巫登时一阵吃痛,腿脚一软,坐到了那男子身旁的座位上。整个过程,仿佛是那男子握手请何巫坐下一般。
只有何巫知道自己的手骨已经碎了,他咬着牙齿道:“你……你是铁手?”
那男子道:“我是铁游夏。抱歉,原本只是想制住你,可你方才那招鬼影拳实在是名不虚传,也太狠毒了些,我稍有不慎就得命丧尊驾拳下,所以我出手也不得不狠些。”
何巫的脸全白了,因为疼痛,因为恐惧。
铁手取出几个铜板将茶钱付了,抓着何巫的手臂站起,见他额上冒着虚汗,浑身打颤,知他疼痛难忍,遂道:“我们先去医馆罢。”
何巫惊讶莫名,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医、医馆?”霎时又喜悦了起来,“铁二爷!您放过我,我那两颗夜明珠都送给你!还有我家里其他的宝贝,都送你!”
铁手淡淡道:“我现在身上没有带伤药,先去医馆治了你手上的伤,我再送你去大牢。”
不再理会何巫变化不断的脸色,带着他向最近的一家医馆走去。
医馆关着门,好几家医馆都关着门,然而天还是透亮的,不应该是关门的时候。
“今早来了一群人,说是他们大人得疾——”路口一个小摊的摊主见铁手问起便热情回答,“要请大夫医治,便把这儿附近三家医馆的大夫都给带走了,也不知啥时候回来。”
铁手道:“是谁家得疾,很重的病吗?要请这么多大夫?”
摊主道:“就是因为这样,我还真奇怪了。这儿的大夫我认识一个,平时傲气得很,自称什么病自己都能治,绝不与别家的大夫一同为病人诊治,说那是看不起自己,可这次竟也去了。”
铁手道:“哦?想是那些人给的银子不少罢?”
摊主道:“不会,那个大夫不但为人傲,还是个书呆子,最看不起铜臭。欸,这位客官,你可是身体有恙才……要不去别处看看还有没有医馆?”
铁手笑道:“多谢关心,我没事,好奇问问罢了。”与那摊主道了声生意兴隆,随即告辞。
街上行了几步,铁手转头又看疼得直哼哼的何巫,道:“你很痛吗?只能忍一忍了,我先带你去结案,到时候去神侯府,那儿有些伤药我再替你医治。以后若再想伤人时,想一想今日所受的痛楚罢。”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天黄昏,铁手押着犯下数次大案的巨盗往刑部而去。
鸟儿渐渐回了巢,悦耳的鸟啭渐渐闻不到,悄悄的静,使得微微虫鸣声和轮椅碾地声愈发清晰。月光泻下来,轮椅上白衣人的白衣愈发似雪一般白。
无情一个人推动自己的轮椅,进了神侯府的大门。一路遇到几个护卫,皆招呼公子好,他亦点点头致意,径直往前。路过一扇门旁,门内亮着灯,无情忽然停在了这里,视线望向了房间之内,灯火下坐着一个萧然老者的身影。
诸葛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进来罢。”
无情推椅进了门,即躬身行了一礼,道:“世叔,我怕打扰您。这么晚了,您还在忙吗?”
诸葛先生笑道:“这么晚了,你不是才回来吗?还有游夏略商凌弃他们几个,都没回来罢?”
他说着起身往火炉边走去。
无情眼明手快,在他之前已拿起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盏极淡的茶,道:“世叔,夜里喝茶还是要喝淡些的,好休息。”
诸葛先生接过茶,笑而不语,好半晌才道:“你那四个徒弟整日里管着你,不准你做这不准你做那,如今你又来管我吗?”
无情轻轻一笑,那笑容里难得看出了些不好意思。
诸葛先生道:“你之前那案子都办完了?”
无情道:“是,昨日已结了案。”
诸葛递给他一卷册子,道:“你看看这个。”
听世叔之言,无情满以为那册子上记的又是一件未破的悬案,需要自己接手,当下认真一看。直到看完他才发觉,册上所书确是一件案子,一件已经破获了的案子。
无情道:“袁家庄庄主袁州杀人案。有两个无辜的男女惨死在他的剑下,这案子我也听说过。”
诸葛道:“你可知袁州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情道:“我不认识他,只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所谓传闻,从不可信;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还须亲自与他接触。”
诸葛道:“不可信也可做个参考,且说说你听过的传闻罢。”
无情道:“虽是武林高手,但因为信奉三清多年,平和淡泊,与世无争,不像会杀人的人。”心念一动,“世叔的意思是,这案子有可能是冤案?”
诸葛先生缓缓摇头道:“不,这案子确实是他犯下的,人确实是他杀的,板上钉钉的事。”
无情没有接话,他等诸葛先生继续说,他明白诸葛先生提起这个话题不会是随口说说的。
诸葛先生道:“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呢?”
无情这才道:“那两个人与他无怨无仇,他没杀他们的理由。而且袁家大富,他也不需要做图财害命的事。”
诸葛道:“没有弄明白缘由,这案子便不算破了。”
无情道:“世叔是要我弄明白这个缘由?”
诸葛先生笑了一笑,目光看着无情是由衷的慈爱,道:“知道你最近也辛苦,可这案子的牵连甚大。主办此案的官员急于结案完事,已将袁州问了斩;但袁家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小,盟友与追随者众多,这样一来自然有许多江湖人士不服,甚至在衙门前闹了起来。我向袁家庄承诺,一定会弄清此事缘由,对他们做一个交代;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才答应暂时罢休。偏偏这段时日朝廷的事让我无法分/身,所以只有让崖余你辛苦辛苦,不然怕是这江湖又会闹起一场风波了。”
无情笑道:“世叔言重了。不瞒世叔,我对此案倒也好奇。”
两人又聊过了一阵,无情遂才告辞,出了房门。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个夜晚,无情望向了天边的月。
第117章 第 2 章
楼中戏台收了灯,楼中人散似流水。天已大黑了,才听完说书先生又一个鬼故事的三剑一刀僮心有余悸,不自觉地围在了一起。
叶告是个例外。
叶告最是不怕鬼,便瞧不起怕鬼的,径自走在了最前面。陈日月骂他不顾同伴,何梵附和。白可儿稳重些,不搭话;何陈叶三僮遂一起将怒火迁到了他身上。白可儿再稳重也是个孩子啊,立刻反击了回去。
闹着闹着便忘了鬼的事,在街上追赶奔跑了起来。何梵在前跑得起劲,没注意撞上了一个人,他一下子便叫了起来:“救命!有鬼啊!”
自己怎么说也是有武功在身的,竟然察觉不到撞上那人的气息,必然是鬼,必然是鬼。
陈叶白三僮却站住了,幸灾乐祸看着何梵,道:“你说谁鬼呢?”
最无奈的是铁手。他正一面走着路,一面修习内力,将自己的气息尽皆隐藏,怎么就突然被当成鬼了呢?
何梵的舌头打结了,道:“二、二爷……”
铁手笑了起来,还未说话,一条人影忽至。铁手瞧见来人,先打了招呼:“四师弟。”
冷血挺直而立,呼吸平稳,不是铁手的耳力察觉不出他刚刚是以轻功疾掠赶来的。
他颔首道:“二师兄。”随即瞧了瞧左右,再看向何梵,“刚才是你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