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话,铁手其实是万分不愿与万分不舍,他又何尝不想跟冷血时时刻刻在一起呢?然而一想到自己师兄弟四个都不在京,京城诸事的担子就全压在世叔一个人的肩上,他又如何能忍心?铁手想到的,冷血自然也全都想到了。但冷血没说话,就站在那儿,静静凝视着铁手。月光泻下,有风忽过,Cao虫叫得更急更高亢,冷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方面是世叔,另一方面是二师兄,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冷血一点都不想选。
又过一会儿,终于在冷血准备艰难地点头的时候,一羽白鸽倏地从远处飞来,围着他们转,围着他们叫。冷血迅速取下白鸽带来的信,一见便展开了笑颜。
铁手问道:“世叔的信?”
冷血笑道:“嗯,世叔说那些在敢在神侯府盯捎的人已经被他打发回去了。若我有什么事就用不着有顾忌地去做,京城里一切有他。”
诸葛先生对他们永远是这般宽容与信任,这封信便像一阵暖风吹散了铁手与冷血心中的顾虑。
冷血道:“二师兄,既然世叔都说我不必回去了,那我就不回去了罢?”说完又觉自己这样就坡下驴似乎不太好,但管他呢,反正世叔都支持自己不用回去了。
铁手笑道:“行,那我们就一起走!”他还真舍不得和冷血分开。
于是两个人遂上马,这便催马而行,奔驰在苍茫夜色之中。
夜风掠过他们的衣襟,冷血忽然道:“二师兄,我又想大师兄和三师兄了。”
铁手道:“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儿了,是不是一切都顺利?”
当无情抵达襄城的那天正是一个晴日,春风吹走了寒意,吹开了绿叶红花。
好天气,好风景,无情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到了袁家庄,求见了袁家庄如今的庄主,袁州的堂弟,袁江。这些年里,袁州一心一意在家修道,本就不怎么理会袁家庄的事务了,所有一切都是袁江代为打理。因此人人明白,袁江坐上庄主之位是迟早的事儿,人人也都信服。
看样子袁江与袁州的兄弟感情不错。无情识人多矣,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眼便可分辨得出来。这袁江在见到他之后遂开始一个劲地向他哭诉自己兄长向来善良谦和,身为江湖人,可平日里连蚂蚁也舍不得捏死一只,怎么可能杀人呢?遑论杀的还是两个不会武功的老百姓?
一定是有人嫁祸给我们庄主,这是个冤案。庄内的弟子们跟着符合,而他们说话时是围着无情的。不但人围在一起,连声音也都混在一起,众口嘈杂,让人耳边只听得见嗡嗡嗡的声响,不由得心烦意乱。
无情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三剑一刀僮见状却心生不满了:吵什么吵啊?吵死了!平时有人跟公子汇报事情,都是一个一个来说,而且言辞还一定得通顺清晰。你们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啊?
四僮瞅了一眼袁江,意思是管管你家门人。
袁江当然不会管,或者说这就是他故意的,给无情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袁家庄可不是好相与的。果然,下一句最重要的话由某个人说出口了:“可恨办案的狗官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庄主给问斩了。成大捕头,你明鉴,这算不算是那狗官的错?我们相信成大捕头是公平,一定不会阻止我们找那狗官要个交代。”
无情终于说话了,不答,却反而淡淡一笑,问道:“你们都确定袁州没有杀人?”
众人纷纷道:“当然!”
无情道:“可他承认了。”
众人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只道:“反正前庄主绝对不会杀人,定是有人陷害。”
无情颌首道:“那我们就暂时认为他没有杀人。”
众人一愣,这个无情居然有这么好说话吗?
可无情紧接着又道:“他既没有杀人,但却承认,那这便叫做包庇杀人凶手;他若杀了人,那他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包庇凶手与杀人凶手,这两个罪名,你们替你们前庄主选哪个罪名?”他冷冷的视线一扫面前呆滞的众人,修长的手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又道,“前一个罪名好像好些。可无论是哪个罪名,他有罪无疑。你们口口声声却说官府不分青红皂白,是要想给袁家庄也加一个罪名吗?”
这句话未免太不客气,众人面面相觑,更生不满,竟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离无情更近了几步,怒目圆睁。无情忽然将茶盏重重放至了桌案。
霍然,茶盏里溅出几滴水。
水滴不落地,它飞空!
不过刹那之间,几滴茶水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打去,倏地打向了面前众人,好几个人的袖子破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
便是往前几步的那几个人。
他们呆在了原地。
谁都听说过,一个人的武功若到了极致,飞花摘叶也可伤人;可他们没有听说,一个人的武功若到了极致,茶水水滴也可成为暗器。
也可成为明器。
袁江原本一直冷眼旁观,到此脸色才一变,忙道:“你们都快退下,怎可对大捕头如此无礼?”
众人哪敢不退,原本嘈杂的说话声也没了,此时每一个人噤若寒蝉。
无情见局面控制下来,遂轻轻松松一笑,有意给他们一木奉之后再给个甜枣吃,便道:“成某千里迢迢来这儿,也就是为了查明事情真相,给袁家庄与列位江湖朋友一个交代,所以还须列位的配合。好了,现在我想问一问,袁州那段时间都做过什么事?有什么异常?”顿了顿,补一句,“一个一个说,谁先来?”
袁江瞧瞧自己的门人,道:“我先说罢。要说有什么异常,就是我大哥忽然出去一趟的事了。他平时不爱出门的,可是那天他也没个征兆地说要出一趟远门,我问他去哪儿,他都不答。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过了一段时日就传出了他杀人的消息。”
无情道:“他出门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
袁江道:“这真没什么事,也就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和来我们家做客朋友们聊聊天。”
无情立时便问:“都有谁?”
袁江摇摇头道:“全都是老朋友了,袁家庄爱交朋友,每隔几天都会有朋友来我们庄做客,我们也都热情招待。”
无情平静道:“如何分析是我的事,你只须告诉我答案。”又问了一遍,“都有谁?”
袁江只能道:“金钱刀董鸿,神拳万里胡无谓,老字号温家的温子非。他们都是在不同时间来我们家做客的,这都是常事。”
这一问话,问到了午后。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为舒服的时候,它照得人们浑身暖洋洋的,三剑一刀僮抬着“红颜”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路上,白可儿忍不住提问:“公子,您问那段时间去袁家庄做客的人都有谁,是察觉出什么来了吗?”
何梵道:“可袁江说那些都是他们家的朋友,去他们家做客是很平常的事啊,能有什么问题?”
无情并不嫌他们烦,道:“是很平常,可很多不平常的事就隐藏在平常之中。袁州突然出一趟远门,必然有一个缘故,而他之前又从不出门,那么这个缘故必发现在他与之接触的人身上。”解释了之后,他倒也不忘问问四僮,“你们有看出什么来?”
公子问话,必须要答。而且这可正是显示自己能力的时候,四个孩子绞尽脑汁,想啊想啊,偏偏想不出。
无情又问了一句:“有看出袁州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可以答了,何梵立马便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看啊?”
叶告接着就道:“你笨啊!袁家庄的人有说啊!”
陈日月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都笨,公子说过了,要看一个人是怎样的人不应该听人怎么说,而是看人怎么说。”
何梵和叶告一齐道:“你最聪明!那你回答公子的问题啊!”
白可儿在他们的争论声中想了一想,开口道:“反正我不喜欢那个袁家庄,竟然敢对公子您无礼。”
此言一出,四个孩子不争了,只有附和。
无情见他们不闹了,便道:“阿三说得没错,要看一个人是怎样的人,不能听,而须看。袁州既伏诛,袁江继任庄主之位,得利最大的是他,可他却宁愿带领全庄弟子与官府作对,甚至与我作对。至于那些庄内弟子,也都心甘情愿,不惧不怕。这说明,袁州身为兄长,身为大家长,对他们确实不赖,才能让他们那么死心塌地。”
四僮咦了一声,道:“可照这么说,这袁州还真是个好人了?”
无情冷冷道:“随便杀人的人就不会是好人。”话峰一转,“小二幺儿,你们去查查,袁州出门后去了何处;阿三老四,你们去查查,那对死者生前的行踪。”
死者是一对行商的小夫妻,要查他们的行踪倒不算难;而袁州除非一路上都露宿野外,不然不可能不留下信息。
这些事无情完全可以自己查,但他把这些事都交给了三剑一刀僮僮,便是为了磨练一磨练他们。
查这些事,其实不轻松,不简单,四僮一直查到了入夜。这时候的无情早已披上了外袍,独坐驿站房内,望着月亮思考事情经过。
院里传来四僮雀跃的声音:“公子!”
无情微微一笑,很好,这说明他们有所发现。
有所发现的四个孩子决定要表一表自己的辛苦。因为是真的很辛苦啊,他们的额上都有汗,可累了。
陈日月最会讨人欢心,蹲在无情身边,道:“公子,我们是查出来了,可是浪费了好多时间,您说有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无情截然道:“没有。”
陈日月不甘心地道:“我们想走捷径也是为了节省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