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有空说这三个字,不如跟我解释解释,你来许州不是为了调查闹鬼的事吗?”
追命沉吟了少时,仿是在想从哪儿说起,下意识地拿起了腰间水囊,一面道:“没错,我之前有跟你说过,许州很多地方都在闹鬼,大都是武林门派,偶尔几户富贵人家。可现在——”他双手一摊,“鬼都跑了。”
从白天到夜里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渴,追命刚讲完这段便将仰头灌了一口茶,喝进肚便觉得它真是没有烈酒喝得爽。叹叹气,追命将水囊放到了案上。
无情拿起那水囊,闻了闻,又喝了一口,道:“这茶不错。你继续说。”
追命笑道:“如今就我所知,还在闹鬼的地方只有穹空帮了。当然,估计还有别的地方,但我才来,也不清楚。”
无情问道:“所以梁兄你就混进来了?”
追命说道:“不是我混进来,是薛帮主他亲自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老字号温家的温复,一封给太平门梁家的梁逢,请他们两位来帮帮忙。”
无情明了道:“梁逢是你朋友。”
追命颌首道:“是啊,现在我成了他的侄子,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很亏?”
梁逢的年纪虽不小了,可追命交朋友的本事更厉害。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前辈老者,都是追命的忘年交,梁逢仅仅是其中一位。无情看着自己随时不忘开玩笑的三师弟,心想他能交那么多朋友的确不是偶然。
无情问道:“都查出什么来了?”
追命耸耸肩,道:“大师兄,你当我是神仙吗?我才到,哪儿能查出什么来?”
这才将自己来到穹空帮之后的事情,包括薛纲对于闹鬼事件的讲述,一一说给了无情听。
末了,追命笑道:“幸好小二他们不在,不然又该吓得哇哇大叫了,闹醒了别人可不收拾。大师兄,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无情不信,追命亦不信,且不但他们两个不信,他们四师兄弟没有谁信这个。他们四师兄弟与恶人斗,远比面对鬼神更为危险恐怖,然四人亦从无畏惧,更何况区区鬼魅?
心中坦然的人,向来无畏。
无畏,遂不信。
不过小孩子们是例外,小孩子不能跟大人比的,他们即使信,那也是他们心思太过干净之故。
可是这会儿追命的话落,无情竟思索了一阵,随后道:“信。”
追命扬眉道:“信?”
无情轻笑道:“内鬼不算鬼吗?”
追命展颜道:“大师兄,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
无情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几次出事之后,穹空帮都加强了巡逻,若没有帮内人的协助,凶手不可能那么容易每回都轻而易举逃出去不被发现。但你为什么会怀疑内鬼是薛绝?薛纲不是疼爱他这个弟弟,每回闹鬼时都让他在帮外住吗?”
追命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怀疑他。正如你所说,薛纲对他很好,因为他年纪要比薛纲小得多,依我看薛纲不是把他当弟弟养,简直是在把他当儿子养。 既然帮主对他不错,他就没什么必要合着外人来对付自己家人。可是你出现了,我才知道他身上还背着案子。大师兄,算是我的偏见,犯过一件案的人,再犯几件 案,不稀奇。而且他身为穹空帮总管,就算闹鬼时不在家住,想要跟凶手里应外合,办法也多得很。”
无情淡淡一笑道:“这不是你的偏见。薛绝此人,好色好赌,花钱如流水,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这种人,薛纲对他再好,或许偶尔骂他一句,就足够让他怀恨在心了。”
追命眼睛一亮道:“大师兄,你对他倒还真了解。”
无情道:“我既办他的案子,必然要对他有所了解。”
追命道:“那袁州的案子呢?已查清他为什么杀人了?”
无情摇头道:“没有,我是顺着线索追查到了许州,今早才进城便看见一个姑娘想要投河。”说着有点喟然,不再说下去,将话头一转,“后天晚上天气不会怎么好,多雾,不会有月亮。”
追命笑道:“后天晚上?正好,趁两天我去穹空帮的别院看看。”死者的尸体与已然疯癫的弟子如今都在别院。
无情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追命当下婉拒道:“你不忙你的案子了?”
无情沉思道:“我总觉我们的案子或许会有联系。即使没什么联系,我先帮帮你忙,也不碍事。若是你觉得一个人能行,用不着我,那便算了。”
追命听无情最后一句意思似乎有点不对,立马道:“大师兄,我就是怕耽误你时间。你算这几天天气,很麻烦的罢?多谢了。”
无情了解追命的关心,笑了一笑道:“用不着谢。你帮我试探温子非,我帮你算算天气,都用不着说谢谢。”
追命貌似诧异地道:“大师兄,你是为了温子非留在穹空帮的啊?”
无情奇怪地道:“不然呢?”
追命苦了一张脸,道:“我以为你是为了我留在这儿的呢。”
无情不觉失笑,道:“别闹了。我为什么会留在穹空帮,今日晚膳时我便告诉了你,我不信你听不出来。”
第130章 第 15 章
追命笑道:“好罢好罢,算你说对了。那你先告诉我,这个温子非犯了什么事,我再告诉你我的发现。”
晚膳时一场有意的别人听不出破绽的聊天,只有他们双方彼此坚信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是只可能在他们身上出现的默契。
无情道:“他不一定犯了事,或许一切只是巧合。”这才将自己来意都告知了对方。
追命听罢道:“或许袁州的事与他只是巧合,但他来穹空帮一定别有目的。”
无情没c-h-a话,认真听。
追命道:“起初我没在意他,只当他真是温复派来的。只是你让我试试他,这一试……大师兄多谢了,不管他跟你的案子有没有关系,却一定是跟我的案子有关了。”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根本不是温复派来的。”
无情叹道:“说了这么多句,只有最后一句不是废话。”
追命哈哈一笑,伸手去拿案上水囊,才想起它不是酒,放下后继续道:“温子非说,温复接到薛纲的信时他正在温复身边。可众所周知,温复近些年来隐居碧清镇,没去过别处。恰好不久前因为一件案子我去过碧清镇,便在方才问了问温子非:听说站在碧清镇桥上看风光一定很美了?”
无情心念一动,问道:“碧清镇东湖没有桥吗?”
追命颌首道:“生活在碧清镇的人,走水路的时间可要比走陆路的时间多多了。所以温子非若果真在碧清镇待过,不可能不知道东湖情况。”讲到这儿就忍不住诉苦,“大师兄,说起这个倒提醒我了,等我这次回京一定要上封奏折,让官家下令给碧清镇多修几座桥。你是不知道,那么宽的一面湖,连一座桥都没有,我又怕施展轻功引人注目,也只能坐船,平白耽误我多少时间。”
无情见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就不禁莞尔,忍住没笑,道:“明天你问问薛纲,是谁送给温复送的信。”
温子非是温复的侄子不假,可像老字号温家这种老派的武林世家,谁与谁没个隔了八代的亲戚关系?有亲戚关系的人不一定认识。
追命笑道:“大师兄,用不着你吩咐,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了吗?”
无情轻轻一笑,道:“是,竟然想指导崔三爷怎么破案,是我多嘴。”
追命听出无情话里的打趣,微微一笑,也不开口反击。油灯于此时愈渐微弱,追命本打算挑一挑灯,然而一望窗外夜空,夜乌黑得没一点杂色,唯有一轮明月还高高挂着。
夜深了,追命不看漏刻,亦知时辰。
沉吟片刻,追命回头道:“大师兄,我还是先回去了,万一有巡逻的弟子见我房里没人,他们会奇怪。”
无情想一想,点了头,道:“我没有告诉小二他们你是谁,明天见着他们时,你注意些。”
追命诧异道:“为什么?”
无情解释道:“他们四个太尊敬你,若知你身份,必有异样。你不是怕被人看出端倪吗?”
追命愣了有会儿神,好半晌,眨眨眼睛道:“他们尊敬我……大师兄,他们尊敬你是真的,尊敬世叔是真的,尊敬二师兄四师弟也是真的,尊敬我就算了罢。”
无情道:“谁叫你在他们面前没个师叔样,怪谁?”又说道,“你该知道,不管怎么闹,他们心里可是尊敬你得很。”
追命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师兄,还有事吩咐吗?要是没有我真走了?”
无情定定望了他许久,没舍得道一声再见,追命便也没舍得立即翻窗而出,窗外的月光照着他们侧脸的轮廓。突然,一阵脚步声于不远处响起。追命是何等警觉之人,早在来人到窗前之前,已躲藏起来。
片刻,有人敲了无情的房门。无情推动轮椅,开门一看,来人竟是薛霜行。
虽是江湖儿女,但如此夜深人静之时前来造访一名男子居室,薛霜行亦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了一句:“成大捕头好。”
无情倒是坦然,侧过身让她进了门,问道:“薛姑娘有事吗?”
薛霜行点点头道:“我二叔……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但还是请让霜行代他说一句对不起。”
无情道:“犯事的是薛绝,不是薛姑娘你,没有理由让你代他如何。况且——”他冷冷道,“犯下这种事,就算是他道歉,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