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离住的浣春院位于燕府正东。黛瓦白墙,三面独房,以游廊相接。房后有荷池莲亭,徽石叠水,庭前宽绰疏朗,莎草整齐。墙下生着一株高大的玉兰,黄绿相间的叶子落了满地,平添几分秋意。
池月缓缓住了脚步,一个人立在院中,侧首望着那株玉兰,若有所思。
为何这里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燕儿归巢心欢喜。燕不离这一回来就撒了欢,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老婆落在了后面,边走边问着小书:小剑呢?
小书垂头丧气的答道:小剑被表少爷逐出府了。
燕红星?为什么?
说是顺了表少爷房里的东西。小书哼了一声,这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小剑又不在他的院子里当值,怎么可能偷他的东西?还不是因为小剑在少爷您的殡礼上多说了几句,那位爷就怀恨在心了。
燕不离深深皱起了眉头:那你呢?怎么就到门口扫地去了?
对方委屈的一撇嘴:小剑被撵走的时候小的也多说了两句,管家就派我去洒扫了。
真他妈是人走茶凉啊燕不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以后有本少爷在,你们大可抬头挺胸,我倒要看看这府里谁说了算?!
老爷说了算。
燕不离:那个,我爹不在的时候我说了算。
还有老夫人。
那老子能排第三不?
小书摇摇头:少爷,现在的少主是表少爷,您最多排老四。
燕不离:妈的,他都当上武林盟长老,泡到魔门老大了,怎么在自己家就混得这么惨?!是不是过几年再回来门口的石狮子都比他地位高了?
诶,对了,池月人呢?不是又迷路了吧?
俩人赶紧回头找人,绕过层叠的假山,一路寻至前院,便见一个身着暗红锦衣的公子哥儿正站在池月面前。对方一边用手中的扇柄去挑某人的下巴,一边轻佻的笑道:
美人,在这儿等谁呢?
第 87 章
池月望着那人色眯眯的眉眼,正思考着是把对方剁成块还是撕成条,身后便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小子找死呢?!
燕红星侧过头,看到燕不离满脸惊色的冲了过来,手中扇柄仍停在美人的下巴尖上,挑眉道:表哥?你真的活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哥?快放手!妈的,你还想不想要这只爪子了?
燕红星不解的道:怎么?这是你的妞儿?
燕不离一噎,这话说的,让他应还是不应?
池月传音入密道:能杀不?
燕不离:不能!
池月:好,那就废了罢。
燕不离:
美人微微一笑,抬手捏住了硬玉制成的扇骨。顷刻之间,燕红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扇子化作了满地渣渣。
一起被震碎的,还有他的手骨。
啊啊啊啊!某人当即痛得惨叫起来,捂着右手边哭边骂,卧槽,哥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疯婆娘?!
燕不离仰面望天: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燕红星面容扭曲的道:不管这女人是什么身份,既然入了燕家的门,就得守燕家的规矩!小书你说,按照家规,伤了本少爷的人该当如何处置?
小书也仰面望天:回少主,小的就记得家规里有一条:上不敬兄嫂,下不佑弟媳,甚有轻薄调戏者,责杖三十,跪堂五日。
燕红星:
燕不离冷下眼来:这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浣春院里也有我的规矩。你擅自闯进来调戏内子,废你一手已是便宜。若再有下次,莫怪为兄不留情面
你待如何?
关门,放夫人!
池月:
燕红星明显哆嗦了一下,他刚要放狠话,院子外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诶哟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娘了!
娘!燕不离将粑粑递给池月,转身就像燕子似的飞进了妇人的怀抱,孩儿不孝,害娘担心了这么久。
燕母年方四十,容色秀美。由于精于保养,单看面相如同一位三十丽人,只是不知何时,鬓角已经添了几缕霜发。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拭着眼泪:没事就好,你以后就别出去闯荡了,在家好好陪着娘罢
妇人之见!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将他关在宅子里当闺女养吗?燕濯云腰板挺直,背着手走了进来。时隔两年才看见儿子,而且还是只活的,老爷子心里自然也很激动,但脸上依旧神色肃凛,说起话来还是一板一眼。
爹,您贵体可安好?燕不离见了他便恭恭敬敬的行礼,整个人站得规规矩矩,这都是鸡毛掸子抽出来的。
哼,还没被你气死呢。燕濯云瞪了他一眼,听说你在外娶妻了?
是。燕不离拉过池月,他叫月月?娘的,之前编的啥名来着?
月月?燕父燕母诧异的看着这位比燕不离还高半头的美人。
池月如果不是抱着孩子,绝对把某人暴打一顿。他忍耐着磨了磨牙,向二老微微颔首。
这礼见得就放肆了些,但池月原本和他们就是同辈人,再加之长年身居高位,骨子里桀骜惯了,哪儿可能真执什么子媳礼。
对方倒也没在意,因为他们的目光已经被池月怀里的粑粑吸引了。
呀!这、这是你们孩子都生了?!燕母惊喜的笑道,快来,让奶奶抱抱。
燕濯云看见孙儿也是眼前一亮,捅了捅燕不离的腰眼:行啊你小子,出去一圈拐带俩回来。孩子起名了没?
他叫燕不离刚一开口就被池月踩住了脚,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叫啥还没起呢。
粑粑在燕母怀里手舞足蹈的笑个不停,燕濯云越看越喜欢,抚着下巴道:合家重聚,满堂绣锦,这孩子是个有福分的,不如就叫燕聚锦吧。
好啊,燕聚锦燕不离念叨了两声,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有人悄悄蹭了一下他的屁股,才顷刻反应过来。
燕聚锦燕、燕菊紧?!卧槽,这孩子的名儿太坑爹了!
池月努力的绷着脸,腹中已经笑得肠子转筋。真是知子莫若父啊,燕不离下面确实很紧
等、等一下!爹,咱改改行不行?菊紧的某人急惶惶道,取那个重聚之重字,叫燕重锦好不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燕濯云点点头,也好,看来你古诗没白背。
燕不离嘴里笑嘻嘻的应着,肚子里泪泣如血的骂着:呵呵哒,我倒想不背,你的鸡毛掸子答应吗?
这厢三世同堂合家欢乐,那厢孤苦伶仃凄冷残伤,燕红星哭丧着脸刷了刷存在感:姨父姨母,您们可千万别让这疯女人进咱们府里,看她把我打的
燕父燕母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燕濯云看了看他扭曲的手,赶忙吩咐小书去叫大夫,复而又皱着眉看向池月:月姑娘,敢问这是你?
燕不离站出来道:爹,这事怨不得别人,谁叫他调戏我老婆。惹了池老魔还能活着,绝对算烧高香了。
啊?!燕濯云自然清楚燕红星是个什么德行,明白燕不离此言非虚,叹了口气道,那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人都废了。
燕红星哭着道:姨父您要为我做主啊!我只当她是新来的丫鬟,而且也没做什么,一句话没说就把我如此野蛮粗暴的女人,怎么能做咱们燕家的媳妇?
燕不离瞪眼:老子娶什么样的女人关你屁事?!
你娶个母老虎又不好好管教,万一她到处咬人怎么办?!
她咬的都不算人。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燕濯云厉声喝道,他沉吟了一番,对燕红星道:红星啊,此事就让我和你姨母处理,你先回去歇息,把伤养好再说。
燕母看了一眼池月,心道这姑娘模样虽然生得俊俏,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戾气,下手又狠辣无情,八成是儿子在外结识的江湖中人。这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无大婚礼成,却连孩子都生了,只怕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如是想着,她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三分,却仍是口吻温和的寒暄道:月姑娘,这里风大,咱们还是进屋叙话吧。
浣春院正屋里的摆设还如从前一样。抬头迎面一幅斗大的静字隶书,遒劲有力、气势雄浑。这是因为燕不离幼时太过顽淘,燕濯云为了让他自省而题的,不过显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大紫檀翘头案依墙而置,案上摆着三尺长的青铜古剑,一对兰釉细腰听风瓶。案前一抬乌楠瘿子八仙桌,地下两溜十张楠木交椅。高雅中带有一丝庄重,清贵里衬着三分儒韵,和屋主本人的格调差得不多,也就十万八千里。
四人依序落座厅中,饮了两口茶,燕母走到池月身前将粑粑交给他,顺口问道:月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都好?
四海为家,父母皆故。
这姑娘嗓音可够低沉的燕母眨了眨眼道:那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池月垂着眼,淡淡道:青楼相遇,一夜风流。
燕不离一口茶喷了出来。
风风尘女子?!燕濯云脸上也挂不住了:你、你们?
咳咳,爹你别误会。燕不离忙道,月月他不是青楼女子
对,我是青楼的厨娘,他误以为我是里面的姑娘,便强要了人家,然后就有了孩子。
燕不离目瞪口呆。
燕濯云怒然起身,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个混账东西!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老子的鸡毛掸子呢?!
燕不离怨得想跳河了,此时却也只能顺着池月的话编下去:我、我那宿是喝多了,诶呀妈呀,别打啊爹!
燕母张臂护着儿子,对燕濯云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你就是打死他又能怎样?
池月抱着孩子幽幽道:不单是我,楼中所有的女人,上至六十的老鸨,下至十岁的丫鬟,全都被他染指了,最后还不给钱。
燕母面无表情的撤开身子:打死吧,算我的。
燕不离一边抱头鼠窜,一边传音入密:大哥,你要玩死我是不是?!
池月悠然的坐在椅上啜着茶:叫你逛窑子
我不敢了成不成?!你快说两句人话吧!
池月轻咳一声,又道:后来,我们发现是个误会。那个调戏了其他女人的浪荡子,只是长得像他而已。
鸡毛掸子在燕不离脑门前三寸停了下来。
燕濯云扭头道:姑娘,你说话咋还大喘气呢?
燕母叹着气道:儿啊,不管怎样,你既然要了人家,就得担起男人的责任来。这如今又当了爹,可不能和从前那般胡闹了。
燕不离心酸得擦了把泪:我哪儿敢啊。
燕濯云瞪他一眼:长房纳媳可不是儿戏,你既无三媒六聘,也无八抬大轿,这样也太亏待人家月姑娘了。我看不如择个良辰吉日,先把婚事补办了再说。
燕不离道:我们办过婚礼啊,他可是坐着八抬大轿被我娶进门的。
池月又是幽幽一声:然后他就捅了我一刀。
燕不离秒跪。
燕父燕母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池月笑了笑:也没什么,闹了点小矛盾。
你们江湖中人就是喜欢打打杀杀,动辄斗狠见血。燕母拍着心口道,红星性子确实轻佻了些,但将人废成那样我都不知该怎么和他死去的爹娘交代。
燕不离冷哼道:还不如送他下去,让他自己亲自交代。
你这是什么浑话?!那可是你弟弟!
可他几时将我当过哥哥?爹、娘,你们知不知道?我和江莫愁各自收到的战书都是柳惊风伪造的,而给那场决斗煽风点火的人正是燕红星!他们根本就是想让我死
燕父燕母相视一眼:这不会吧?
百通楼查出来的还能有假?也怪我自己头脑发热的迎战了。儿子此番大难不死是上天垂怜,但不代表以后还能和他兄友弟恭。这次废他一手权作教训,若是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再顾念什么血亲之情!
望着儿子少有的横眉冷目,燕濯云忽然笑了:臭小子,你总算长大了,今后燕府就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