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护栏之内,方形的矮桌亦如平常,平滑如新,而案上唯有一张琴和一只小香炉而已,简单而雅致。
细致得毫无半点瑕疵与磨很的黄铜小香炉,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缕缕香雾,幽然直立的薄雾只因琴声而颤动起来,无法维持笔直之姿。那阵阵琴声,自指尖之下生出,七律婉转,悠扬清逸,入耳之后却回荡于耳蜗深处,与琴同生情,仿若人琴合一。
轻而慢的脚步声,循声而来,薄纱轻轻掀起,一露上元贺香的芳容,轻纱薄丝罩在她身上,一改往日坚无可摧的戾气与y-in煞,此时温婉而娇媚,已不似曾经执剑、一身凛然的暮丰社少掌门。
瞥一眼坐于室内只剩下朴素之气的抚琴人,饱满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泻温婉的柔意,再举步,莲步轻巧,至矮桌前,她将茶盘轻轻放在案上,琴声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顿半刻,仍然行如流水。
上元贺香一面拎起陶制的茶壶,一面柔声款款地说道:“这是我刚新制的茶,你来尝一尝,如何?”
十指,在琴弦之上,忽然轻轻摆直,琴声由此戛然止住,雪一样白的薄纱带子轻轻环过天陵的双目眼皮,无时不刻都在示意着双目失明的事实。
杯子被端至眼前,天陵虽瞧不见,但只嗅得茶的清香便知其方位,抬手便准确地接住杯子,只因杯底稍烫,又松开了手。
上元贺香含笑道:“如果不方便,就让我来喂你吧?”
虽已结为夫妻多年,但面对男女琴近之举,天陵仍如豆扣年华初始的少年,脸颊两侧不由得泛出修涩之意,却毫无回避。
杯子的边沿至他的面前,贴在了他的唇边,上元贺香轻轻地抬一抬杯底,缓缓送入夫君的口中。茶叶的香气自舌尖开始弥漫,很快便遍及整个口腔,甘美而清爽之气流入喉部。
“如何?”上元贺香含笑问道。
“贺香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杯茶我十分钟意。”天陵答道。
这一席话,让上元贺香很是高兴,一只手拎起茶壶,再注入一杯,笑得更为灿烂:“来,再品尝一杯!一会儿点心蒸好了,再送过来给你尝尝!”
天陵轻轻点了点头。
杯子再一次送至天陵的面前,然而,天陵竟然神色突变,启唇道:“贺香,你听,是翅膀拍动的声音,有鸟飞进来了。”
上元贺香把杯子很干脆地放在桌案上,回头,正见一只白鸟拍着翅膀敏捷地冲进来,着落于桌案之上。
天陵抬起一只手,越过琴弦上方,轻轻抚了抚白鸟平华的背部羽毛。
上元贺香惊见细细的鸟腿上系着书信,便将白鸟抱到怀里,取下了书信,展开一瞥,登时吃了一惊。
天陵发觉上元贺香的沉寂来得太过突然,觉得遇上了麻烦,便问道:“怎么了?”
上元贺香将书信揉成小纸团,紧紧握在掌心,出语却很平静:“义父家里好像遇上了什么麻烦的家事,唤我回去处理一下。”话落,立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单手撩起薄纱时,心中回想起了事情,便又回头,嘱咐道:“我不在家,点心送来时你也别忘了吃。”
天陵微微一笑,随后低头,继续抚琴。
上元贺香安心地离开了,匆匆换了平日在外方便奔跑行走的素服,骑马赶到了暮丰社的总舵——神娆山庄。
至山庄门外,刚下马,早早守在石阶前的两名白衣童子便上前,向她微微躬身后,一人替她牵住马儿,另一人领着她踏上悠长的石阶小径。
“山庄里出了什么急事?”上元贺香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突然间来了一位远客,一来便乱嚷乱叫,还打伤了好几个人,闯到了大堂去。”白衣童子回答。
上元贺香闻言,想了一想,又问:“可知是什么来路的远客?”
白衣童子答:“听说,那人嚷着要掌门放了他们的城主。”
上元贺香不由一惊——是青鸾城的人来闹事!?会是谁……
心下想着,她登时加快了步伐。
此时,大堂里,就如同庙会那般热闹,打架声,桌子椅子倒地的声音,茶碗坠地的破碎声响,声声齐聚,无比的热闹。
上元贺香步入大堂时,第一眼便见暮丰社的十几个兄弟负伤倒在地上,显然是刚被打倒的,而大堂中央的一个陌生的身影正游刃有余地对付鼓起浑身凶煞袭来的暮丰社其他兄弟,让上元贺香不满地挑了挑眉,报起双臂暂且冷观。
打倒一众暮丰社的人,恭和回头,目光投s_h_è 在她的身上,启唇吼了一声:“让你们的掌门出来见我!”
上元贺香沉着答道:“我是暮丰社的少掌门,管理山庄里的琐屑之事。”打量了恭和一眼后,垂下双手,迈步走近,“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青鸾城城主,不在这里,继续闹下去,损失的便是你。”
恭和打量了一眼定步在眼前的女子,面不改色道:“我得到了消息,说城主就是被你们的人抓走了!”
上元贺香淡淡地答道:“哪来的消息?暮丰社连人都未抓到,怎么就变成了‘人就在暮丰社’了?如果你是来捣乱的,那么你大大方方地进来,想出去可就难了。”
恭和竟不屑一顾,脱口道:“桃夏国的王太后不会骗我的!”
上元贺香稍许领会,无奈道:“你是说,是楼琳柔告诉你这个消息?看来,你是宁愿信那个女人,也不愿相信苏仲明并不在暮丰社的事实了?”
恭和脱口:“她没有理由骗我!”
上元贺香淡淡一笑,才道:“恐怕,她只有骗你才能够让你离开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看不出来楼琳柔的心计,她能骗你,这就说明苏仲明如今正在她的掌握之中。”
恭和微吃一惊,细细一想,倒也觉得事情极为可能是如此,恍悟自己真上当了,不由握紧拳头。
上元贺香勾起唇角,又说道:“暮丰社此前一直查不到苏仲明的下落。这次,你擅闯总舵闹事,竟然给暮丰社带来了线索,不过,你在这里打伤我们这么多兄弟,赏钱就别指望了,留下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吧。”
话音一落,便有无数身影扑向恭和,杀气一时变得浓郁起来。
恭和见势不妙,便夺门而逃,然而,大堂之外早已布满云云高手,令人眼花缭乱。
恭和没有必胜的把握,只得顺其形变,再度一人敌千夫,一边对付一边将步伐移向山庄大门。
刀光,在日光下,异常刺眼,更何况是数不尽的刀光,辊影在刀光之下窜动,犹如偷袭的暗流,更何况是数不尽的辊影。刀光与滚影,扰乱了恭和的视野,让恭和步步急迫,措手不及,如深夜里抓鱼,毫无对策的对付。
一位冷如冰魄的剑术高手,持剑却是不动,仔细盯着无数人影与刀光之中舞动的目标,待看中时机,便握紧剑柄,冲入杀阵之中,恭和回头瞥他一眼,却避不及他的利刃,只是那短短的一刹那,疼痛之余,鲜血已经坠落地上。
恭和捂住受伤的胳膊,急迫之际往后退步,身后却又杀机重重,刀光又一次犀利地落下,恭和不顾伤势,抓起地上败者遗落的长辊,挥舞起来,继续移步向山庄大门。
“巽澜!巽湄!锦雀!萧虎!玄宁!摆下杀阵,不要放走他!”上元贺香的凛然之声,突然从大堂门口传来。
方才那名刺伤恭和的剑士闻言,便与其他兄弟联手,于混乱的人影之中组成了一个剑阵,配合得天伊无缝。
举目四周,无水亦无火,无风亦无沙,恭和根本无法催动幻术,这注定是一个死劫,但恭和不信自己会在此地丧生,鼓足了力劲,挥舞起手中长辊。
粗而坚映的长辊上,已经布满无数刃痕,深浅不一,但依旧坚守着己任,抵挡着落下的利刃,打伤许多人的肋骨和肩骨,恭和只能依赖于它,奔向山庄大门。
杀气弥漫的径道上,延伸出的另一条径道,静静幽幽地通往某一个方向,终点不得而知,却从这里走出了一个男子,腰佩长剑。
男子只是看着这打杀的场面,面如木头般,只冷静地旁观。
上元贺香向他走来,劝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态度,是摆明自己是旁观者的身份么?这要是让掌门知道了,会让你弟弟风闻过得好么?”
一听关于自己弟弟不好的事,莲幂登时绷紧了脸庞,但却不语。
上元贺香瞧了瞧前方打杀的场面,又道:“你进暮丰社,不就是为了从掌门身边要回自己的弟弟么?如果不出面表现一下的话,很难得到掌门的赏识。掌门不赏识你,你就很难把弟弟要回来了。”
莲幂终于启唇:“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鲁莽出手,怕是帮了倒忙,反而令掌门更加不高兴。”
上元贺香轻笑着答道:“你可知,今天来闹事的可是青鸾城的高手?”
莲幂愣了愣,看着恭和的身影,微惊:“那个人,是青鸾城的?”
上元贺香答道:“独自一人擅闯暮丰社的总舵,来时伤了不少兄弟,现在恐怕是有些筋疲力尽,如果你出手,也许能将他逮住。”
莲幂想了想,奇怪道:“你的双刀如此厉害,为何不自己出手?”
上元贺香轻笑着回道:“它们,只用于办重要的事情。”
莲幂明白了,但不急不躁,只请求道:“如果我这一帮忙,真的越忙越忙的话,你是否会在掌门面前替我说好话?”
上元贺香信心十足地答道:“莲幂,其实你并不差,若没有半毫的本事,当初怎能进得来暮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