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少年,心智却一日比一日长大,一日比一日懂得人生的苦涩。
与兄长相比,长年积累了那些怨恨的他,更迫切地想要报仇,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对他而言充满恐惧的山庄。
在与兄长分开后,他走在回住所的路上,擅自做出了决定。他要瞒着兄长,盗取掌门的秘密,他心切如此,便不等什么明日后日,趁夜路朦胧之际,一个人去了掌门的居所。
静月当空,无雪,唯有寒风萧萧,他巧妙而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正在沉醉于月下酒前的浪荡武士,顺利奔上了位于高坡之上的灿星居,四下张望后不见可疑身影,便轻轻推开大门,悄然入内。
曾经,他每一次来,都会在大门外,被人用厚厚的带子蒙住眼睛,因此不论来多少次,都未曾见过灿星居内的陈设。如今,小心翼翼踏入屋中,入目皆是陌生的事物,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气息。
屋中没有灯火,此刻似乎屋主不在,风闻松了一口气之余,也紧张起来。黄延什么时候会出现,他全然不知道,唯有抓住这个时机快速搜寻。
枕头底下,被子下面,席子下方,柜子抽屉,书架,盆栽……他都仔仔细细地找过了一遍,但都没有什么异样,他便想道:平日被蒙住眼睛入屋,难道并不是屋中有什么秘密,而是这个秘密正是在掌门身上,是……掌门的真面目么?
他随意乱走,走到屏风背后,黑暗之中,隐隐约约看到墙壁上有一个奇怪的图腾,用嵌着蓝翠珐琅的瓷片拼成,十分美妙。他不由伸手醋莫,不知莫到哪一块,觉得那样的手感与其他瓷片大不相同。
他再度醋莫一遍,察觉是那一块细长的瓷片,细细一看,边沿似乎被缝隙包围,似乎能够移动。没有好好思虑,他便试着取出,没想到竟然料中,取出了一块混合了钢或铁的长扁砖块,但他只来得及看一眼,陡然脚下的石板下陷。
他吃了一惊,慌张之中冷静下来时,察觉自己立在通往密室的阶口,他不由欣喜,忙沿着窄小的阶梯步入密室深处。
密室几近方形,地上也几乎空荡,只有一张桌,一张椅,桌上有笔墨纸砚,壁上都挂着字画,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房,但却毫无书册。
风闻见桌上有一盏灯,亦也有残余的火种,便点燃了灯火,照一照那些字画,赫然发现所有的字画上都画着同一个人,人像一侧所题的诗亦也都痴情极深,心头不由一震。
而画中人的眉目,与黄延的养子有三分相似,风闻因此更是吃惊,不由低声自语:“这个人为什么和天离哥哥……难道……”
未说完,一阵脚步声却已经逼近,风闻猛地回头,吃惊而慌张,手中灯盏不由坠落,碎了一地,灯油弥漫,火焰便跟着燃烧得更旺,熏黑了上方的字画,片刻间,连字画也着了火,烧毁了一幅,火焰没有罢休,又跃到临近的字画,继续吞噬。
黄延止住步伐,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嗔目怒视,一言不发。风闻见此,登时跌坐在地,无路可逃,亦也没有立起的勇气。
深夜,已在梦中的莲幂陡然睁开眼,一阵恐慌,却不知为何恐慌,不知为何从梦中惊醒,撑起了上半身,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又望了望屋里的那些熟睡的武士。
到底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夜也睡不安稳。
次日,老天似乎是怜悯他,为他解开了这个谜团。
他洗漱完毕后,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步入食堂,那时几乎满座,所幸他及时抢到了一个空位,早饭一落入碗中,他便吃起来,一点也不斯文,出身于市井,又是一介武夫,饭来便大口大口吃,没什么礼数讲究。
他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了几个人,和某一桌的人说了几句话以后,便有消息传开了。
众人互相低头窃语,还侧目悄悄瞥了莲幂一眼,但莲幂并不放在心上。从进入山庄开始,每日都会遇上这样的目光,莲幂早已习惯,但直到那个叫玄宁的男子进到食堂来。
“掌门有令,命你到翠心阁把弟弟接回去。”玄宁到桌前开门见山。
“我弟弟?”莲幂抬头,微微错愕。
玄宁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转身离开。
黄延平日唤风闻服侍时,向来都不命人传达这样的命令——莲幂一直都晓得的,不由觉得蹊跷,匆匆吃完早饭便离开食堂,前往翠心阁。
刚到那座小楼,莲幂便见到负手等待的黄延,走上前微微躬身,问道:“掌门唤我来接弟弟,那我弟弟人呢?”
黄延不慌不忙,只先道:“昨夜,你的好弟弟风闻反叛,你可知道?”
莲幂吃了一惊,忙脱口:“掌门!我弟弟尚且年少,不可能会背叛掌门和暮丰社!”
黄延淡淡道:“那便是受你指使?”
为了自保,莲幂急忙辩解:“莲幂若敢造反,何必派弟弟出手?掌门也知道莲幂很是疼爱弟弟!”
黄延说道:“你弟弟昨夜反叛已是事实,本座已经处罚他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话落,一旁的武士便领命,转身退下。
过了片刻,武士带了两个人回来,扛着担架的两个人,担架里躺着的正是风闻。
莲幂见状,震惊万分,即刻冲上前,担架在他面前落下,他半蹲下来,轻轻蜕了蜕风闻,一遍又一遍地叫了‘风闻’,但风闻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不动。
他又抓起风闻的一只手,莫了一莫,登时睁大双目,沃着弟弟的那一双手颤抖起来,眼珠子也s-hi润了,回头看了黄延一眼,又低下头,悲痛难以抑制,低呼一声:“不……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怎会……”
黄延重复道:“你弟弟昨夜反叛,本座处罚了他,你可以带他回去了。”
莲幂抑制住快要滑出眼眶的泪花,内心的悲痛生出了对黄延的仇恨,但此刻,他必须留着一条x_ing命,将风闻好好埋葬。
他松开风闻的手,将风闻横着报起,离开翠心阁,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似乎那般沉重,悲痛几欲撕碎灵魂。
走在小径上,只有寒风拂面,一路宁静,出了这样凄惨的事情,却是晴空朗朗,老天爷没有为他落下半点雪花。
走了一半的路以后,他便无法再挪步,报着风闻陡然跪下,腾出右手,一拳重重击打在石板上,疼痛从指骨开始弥漫,但他满不在乎,他将拳头握得更紧,牙缝里因为含着仇恨而咬牙咬得更紧。
黄延……!我莲幂……一定要……一定要你血债血还!
他心里含恨这般想了,低头望了望风闻无比惨白冰冷的脸庞,晶莹的泪珠滑出眼眶,无声地打落在风闻冰冷的脸颊上。
“哭也是无用,悲伤更是无用,还不如放下这个包袱好好干一番大业。”
一个女子的声音,陡然降落。
莲幂抬头,却见上元贺香已经近在咫尺,但只是沉默无言。
上元贺香继续说:“你弟弟反叛,还活着的你,如果带着这份悲伤与仇恨在身,有朝一日也会像他这样的下场。”
莲幂脱口:“我不在乎!!若不是为了风闻,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上元贺香劝道:“进了暮丰社,想要出去是很难的。不如放下你弟弟的事,在暮丰社里好好干。”
莲幂反问道:“他死在暮丰社,试问,我要如何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上元贺香报臂,给出一个干脆的回话:“和我联手怎么样?和我联手,以后我会给你想要的好处!”
气息与决意,与黄延截然不同,莲幂不由怔住,但细细一想,觉得这也许是一条出路,而且……是唯一的出路。
那几日,苏仲明一直在天子寝宫过夜,有时候特意去得很早,趁楼天应还在浴房里沐浴之际,一面佯装不经意地在殿上乱走,一面靠近可能藏玉玺的地方,一阵摸索。
楼天应一回来,他便又急忙佯装出认真地欣赏那些玉器瓷器等珍宝。楼天应见了,便启唇道:“这座寝宫的陈设让你感兴趣了么?”
苏仲明直起腰,转过身来,答道:“我一向嗜好古玩,有什么形状奇妙、质地精良的东西都会瞧上一瞧。”
楼天应不由遗憾道:“这里没什么奇特的东西可以把完,如果你想要好玩的,明日我命人把贡品带来任你挑选就是了。”
苏仲明心里冷冷地想着‘我才稀罕那些东西呢’,表面却含笑着答:“好啊。”
夜已经深,从殿外传来一声提醒:“陛下,该就寝了。”
楼天应便将苏仲明横着报起,并在苏仲明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稳,如同李旋那样。但逢场作戏最讲究的便是演技,苏仲明即便不喜欢也勉强挤出了笑容。
楼天应报着他走向里室,两位宫娥为他们撩起珠帘,楼天应绕过屏风,便把苏仲明轻放于软榻上,随即鸭在苏仲明的身上。
苏仲明即刻应急对付:“刚才外面的说了,是‘该就寝了’。”
楼天应答道:“我知道。但这也是就寝的一部分啊。”
此法不通,苏仲明只得另用他法,遗憾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这么急,那我还是说吧。我今天一共闹肚子三次……”
楼天应听罢,兴致顿时萎了半分,扫兴道:“这么不凑巧……你到底是吃了什么?”
苏仲明随便乱点一通:“叉烧馅的芝麻糯米糕、炸甘薯片、羊r_ou_丝、麻花,而且吃麻花的时候还蘸了花生酱!还有还有喝了一壶乌龙茶,玫瑰薄饼也吃了。总之,吃了很多很多,但只记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