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卦 作者:斜二杠【完结】(5)

2019-05-27  作者|标签:斜二杠 前世今生

  他执剑站在血泊之间,怀里抱着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肩上的那只鸟扑棱一下翅膀,脆生生啼叫一声,随后展开双翅猛地一飞冲天。

  松月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是灰蓝色,不时就将破晓。

  白垣正坐在一旁,敛着目光注视自己。

  松月对上他的目光,白垣的脸和梦中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重合上了,他心下一惊,感觉三魂七魄里的所有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然而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哥,帮我算一卦吧。快破晓了,天足够亮了,看得清脚下的地面。”

  这是白垣第一次叫他哥,他却无端心颤,如同吃到那烧饼第一口时的温柔。

  白垣递过来一枚铜钱,松月碰到他的手,依然是冰冷得冻人。

  “我原先说,我在等一个人。可其实我知道的,他不会再回来了。”白垣目光低垂,在天地间灰冷的暗蓝中露出一个忧郁的轮廓来。“令师父说得好,人死虽如灯灭,但亦是一种程度上的万古长青,至少,他在我心里,是永不凋零的。”

  松月置卦的手一抖,三枚铜钱只掷出去了两枚,剩下的一枚摇摇欲坠地停留在指尖,正巧,是白垣拿给他的那枚。

  他正想弯腰捡起那枚铜钱,却被人轻轻一抱,圈在了怀里。白垣轻轻拿头蹭蹭他的脸,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那声音里竟然有些许鼻音。

  听起来,就好像他哭了一样……

  “谢谢你,让我再见到他。”

  松月愣愣眨了眨眼睛。

  非妖非鬼……非人,那只是执念生出的一只心魔。

  魔生亦众相,到底他还是又犯了着相的浑。

  破晓来至,日光一寸寸往屋内蔓延,白垣的身体渐渐透明,松月透过了他的脚甚至看到了昨晚吞了他硬币的那个缝隙,细而长,也不知道那硬币是怎么掉进去的,他心想,估计是拿不出来了。

  半个r_ou_包子,拿不出来了。

  永远留在这里,走不了了。

  白垣抬起头,朝松月粲然一笑,比初晨的日光还要明朗。

  下一刻,他近乎透明的身体蓦地发出一团刺眼的光,然而原地凭空消失。

  只留下一句回声悠长的:

  “醒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一篇尾声,其实类似番外,喜欢留白的读者可以不点击下一章

  ☆、尾声

  松月打了个哈欠,一手拿起自己做营生买卖的装备,一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昨晚的暴雨来势汹汹,幸好他找到了一个破庙,不过此处废弃已久,那门也是个娇贵的古物,他轻轻一碰就溘然长逝了。

  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他挑了几块耐烧的木块,用火折子点了火,勉勉强强燃了一晚上。

  他在火堆旁边清理了一小块儿地方,蜷缩着睡了一夜,一夜无梦,睡眠倍儿木奉!

  休息好后,他心情不错,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就着水又吃了大半块儿烤馕——说来奇怪,明明他昨晚又累又饿,到最后却只吃了小半块儿。

  最后他检查了一下包裹,发现没有遗漏的这才再度启程。

  他又继续在戈壁里走了半天,尘暴已歇,只是飞沙走石依旧,他用布包住口鼻,眯着眼看到前方有座“白启城”。

  可惜,走近了才发现是座空城。

  不过他走了一会儿后发现,这城里虽然没有居住人口,却因为连接南北两个市集,在此路过的人并不少,假以时日,再度重现昔日繁华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城外一个遮阳的小亭子坐下来歇息了会儿,这时远远出现一个左右摇晃的人影,熟悉的大嗓门随风飘至。

  “哎呀,恩公!是您吗?松月半仙,我的恩公大人呐!”

  原来是一个挑担的中年妇女,那妇女还是他熟人,还没见着面呢,远远看着轮廓就认出了他。

  松月下意识那面纱遮住了脸,很是后悔当初怎么没和师父学一招叫“遁地术”的功夫,这会儿脸都丢出去二里地了,还找不着地缝钻。

  那位妇人正是他曾给过提示的那个厨娘,也不知道她跑这么远来作甚。

  松月仰脖子往她担子里一看,得咧,原来是来采购瓜果的。

  这位大嫂担子还没放下就放下就喜喜庆庆地问候了松月祖籍十八代,愣是把他祖先夸得个个想从地里爬起来和她喝上三杯,互相吹嘘一番。

  “祖坟冒青烟”了的松月皮笑r_ou_不笑地任由这位大嫂抓住自己的双手,放弃抵抗地接过那位大嫂一股脑儿塞过来的瓜果。

  末了,这位大嫂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够大方了,于是大手一挥,决定将这两大担都送给了松月。

  松月当下差点跪了,哭笑不得地说拿着那么多行李他不便旅行,好意心领就行。

  他最后只从那大嫂那个接过一个皮薄r_ou_厚的绿皮西瓜,其余地都返还了回去。

  “恩公真是神机妙算啊,我把你和我说的话转述给我儿后,我儿便开始掩藏锋芒,万事不求出头,只求平平安安,结果没过半个月,他虽然没有升职,但却成了他们营里最有前途的兵士。原来他们营中后来新来了个副将,嫉贤妒能,专门打压能人,除了我儿子外的几个能兵巧将都给他找机会收拾掉了,幸好将军其实察觉到不对,将那个副将按军法处置了。否则,我儿也不能一直假装平庸,终有一日,定会与那副将发生冲突。话说回来,还是要感谢先生好意提醒,让我儿免于一难。”

  “难里哪里,是令子机巧灵敏才能避祸趋福,我只不过是在一旁吹了一口气罢了,这火势惊人说到底还是燃料优质的功劳,还有您这大风助阵。并非松月一人的功劳,松月不敢贸然居功。”

  两人互相客套寒暄了几个回合后,这大嫂突然怔住了,定定看着松月,随后发出“咦”疑惑地一声。

  “怎么?”

  “恩公大人,您这长相,和白启城里的城主有几分相似啊。”大嫂又细细观察了一下松月的五官,顿时两手一拍,用几乎能把松月耳膜刮掉一层的大嗓门惊叫道:“哎呀,越看越像,他老人家不会是您祖上哪位先人吧,我说恩公的祖上没少积德肯定没说错,果然个个都是英雄豪杰!”

  这白启城不都是空城了吗,没有个百余年是风化不到这种程度的,城主的张相又何从考证。松月听得云里雾里,不住疑问道:“白启城的城主?”

  “哎呀,我这一张嘴呱呱叫光顾讲得自个儿痛快了。恩公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我刚刚说的那位白启城城主是指城中心那所雕像,原型是五百年前的一位叫‘洛青’的城主,从这往东南方走三刻钟就能见到了。听说五百年前,天旱四年,土地颗粒无收,死伤无数,易子相食惨剧时有发生。天师占卜之后,说是有妖邪出世,为祸苍生,而这妖邪就是城主家的异姓弟弟。据说城主的那个弟弟母亲出身卑微,起初他的身份是不被承认的,直至城主力排众难,执意要留下他,府里的人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小孩在府里生活。据说他们兄弟的感情是很好的,但这么个宝贝弟弟,忽然成了为祸世间,造成生灵涂炭的妖邪,任谁也是难以接受的,更遑论要面对亲手将其杀死这么残忍的命运。不过后来,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挽回,他弟弟就先把后路堵死了。族人拿他弟弟在水神庙祭天的当日,他弟弟突然暴起发狂,残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果真如妖邪一样疯癫可怕,最后城主不顾个人私情,将其一招击杀,救了其余人。说来细思极恐,祭天的次日当地就下去了大雨,一连数日,干涸的泥塘里重新长出了肥鱼,龟裂的土地上瓜果飘香,稻麦低垂……这么说来,他那弟弟怕真是妖邪转世……后来,城中人士为了纪念那位城主就按照城主原型给他雕刻了一座二十尺的石像。不过那处水神庙,不知恩公您路过时有没有看到,很高大的一座,那儿曾经可是这儿最大的神庙了,可如今已经破落凋零得不成样了,当年的祭天仪式就是在那儿举行的,洛城主的弟弟就死在那儿。听人说,每逢雨夜必能看到里面有个白衣少年困坐其中,想必肯定是他心里有恨,不肯离去转世,唉——”

  这世上哪有敢与天斗的妖邪。

  世人愚昧,总善于将自身的苦痛与欢喜寄予在虚无缥缈的信念之上,无论那信念是好是坏,或真或假,只要能求得有所推托、得以安心便是对的。其余的,都是离经叛道的,人人得而诛之的,统统都是错的。

  松月犹有言而不可言,最后摇摇头,大嫂见他表情平淡,似乎不为所动,于是后知后觉得尴尬地砸了砸嘴,跳上行担,向松月告了辞。

  “大嫂等等。”松月起身拦她。

  “恩公所为何事?”她驻足回头。

  松月低头在袖中掏出三枚铜钱,放到大嫂的担子里,笑道:“小本生意薄利,这些还望您收下。在下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大嫂您可就不同了,不日儿子要是娶媳妇了那彩礼费可不少呢。孤儿寡母不容易,您的心意我收到就好了。来日有缘,江湖再相逢,松月就此别过。”

  说完,松月拿起一旁的包裹,脚底生风似地眨眼间溜出去好远。大嫂担着挑子行动不便,看着恩公远去的潇洒身影,急得又是脸红又是跳脚,最后无可奈何地拿起那三枚铜钱,极庄重地收好,准备拿回家放到她亡夫排位旁边一起接受香火熏陶。

  松月边溜边掏出袖中所余的铜钱一枚一枚地清数,他记得他上次花钱后荷包里还剩十五文,刚刚他给了大嫂三文,现在应该还剩十二文才对,然而他怎么数都有十三文。

  他数了数,还是十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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