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大师的意思。”楚翛倍感心累地说,“去京城前我要先回一趟崔嵬阁,想来中途会有空闲。定个时日行离魂之术如何?”
“崔嵬阁?”净然慈悲地收起了他美丽的小舌头,神色微微严肃,“公子难道是怀疑…”
这老秃驴烦人归烦人,但说起话来实在是轻松,楚翛点头应道:“是,北骊乃是莽荒之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硫炭木和皂药菱?据我所知,北骊、南蛮、中原三处,唯有昆仑山产出这两种东西。他们能造出那么多的赤血,所用量必不会少…在我和崔嵬众将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昆仑山里偷东西,若不是这人能自行隐身且能顺便将数百斤□□也隐去,便是昆仑山里头出了内鬼,里应外合,崔嵬值守勘察的时间,只有昆仑山里的人知道。”
“或者?”
楚翛撇他一眼,觉得此人简直是神仙下凡,可能连身体构造都和平常人不太一样:“或者是北骊自己造出来的。硫炭木和皂药菱都生长在一种古树——楠磺之下,由树根与泥土常年作用形成,整个过程需要数十年之久,且一棵树的产量很少,大约一次x_ing也就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点儿,短时间内不可能造出这么多赤血来。”
净然沉默,楚翛未说完的话他猜得到。倘若真是北骊自己种的,肯定是数十年前便筹谋好了今日的战事,如此一来,对方为此一战已经准备了数十年,不可能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威州大捷,说不定是圈圈套套的其中一环。
推测来推测去,眼下只有这两种选择摆在眼前,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楚翛呼吸狠狠一窒,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了片刻,再抬头,又恢复了那张八风不动的微笑脸:“劳烦大师找些纸笔,我给秋笙写封信去。”
西北军绝不是一劳永逸了,这场紧锣密鼓筹划了数十年的y-in谋只不过露出了冰山一角,甚至连他,都难以想象海面下的厚冰究竟有多骇人。
而千里外的皇宫,恨不得在秋笙晕倒的那天便乱成一滩浆糊,纵然江辰极力安抚群臣,奈何他一手无寸铁老头子,说话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就在“陛下驾崩,紫微星黯然无光”、“大越危在旦夕”之类的谣言满京城飞的时候,锦被床榻里头的万岁爷终于睁开了眼睛。
睡不惯软床的身子一阵酸痛,此时距离他倒头昏睡,已隔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22章 夜话
毕竟还是记挂着秋笙重伤未愈的身体,楚翛在用药时可谓极有分寸,这才使他醒来之时没有半点昏昏沉沉的不适感,反倒有种趁此机会补足了睡眠的放松轻快。
“陛下?陛下醒了!快快,去告知江大人!”李辞本是进来干些收拾屋子,替皇帝掖掖被子之类的小活,却见挺尸了两天的秋笙好端端地坐在床沿自己倒茶喝,被“陛下诈尸了”这一事实震惊了片刻后,便吩咐底下的小太监四散消息,稳定散乱的民心。
秋笙对着铜镜认真审视一会儿,发现原先顽固栖息在脸上的熊猫眼不见了,整个人显出一股青年人蓬勃的朝气来。
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
秋笙攥紧双手,拇指缓缓按压过每个指节,心里升腾起对莫名失踪且对皇帝图谋不轨的某人复杂莫辨的情绪。
他承认,楚翛的容貌x_ing情很合他的胃口,甚至能轻而易举地让他这个情场老手崩盘失控,这威力即使建立在“此人是个男儿身”的基础上仍然丝毫不减。只是他哄人高兴的那些山盟海誓大抵□□分都是骗人的,这些从前泡在酒糟里锻造出来的浑话几乎不必经过大脑思考便可脱口而出,甚至他自己都辨别不清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按说事情就这么按部就班发展下去,不过是两情相悦生死契阔,或是相看两相厌老死不往来,怎么说都有情可原。
可这两种结果看起来在楚翛身上都不太可能完成。
喜欢归喜欢,动不动就变身成另一个人,他受不了;人家助他胜仗,保下西北军几千人,突然翻脸不认人,他受不了。
秋笙发了一阵子懵,猛地意识到楚翛已经金蝉脱壳跑路了,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自己倒像个老妈子似的在这儿cao心些莫须有的烦忧。
得,睡两天睡成痴呆了。
“陛下,御膳房备好了点心糕饼,陛下两天未曾进食,多少吃一点。”李辞接过御膳房厨子送来的青瓷盘,整齐码在秋笙面前,“陛下,请用蜜汁蜂巢糕、松子百合酥、黄桥烧饼、翡翠虾饺皇、芙蓉蒸蛋羹…”
秋笙斜瞅着那些小巧精致的糕点,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放在几案上没吃完的蜜枣。
该坏了吧?收拾了么?还…能吃么?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吃不下御膳房的东西了,没等李辞余韵悠长地念完一串长长的菜单,秋笙便摆摆手:“都搁着吧,你们也都退下。吩咐各位大臣今日且先别来探望,对外便称朕昏昏欲睡不见朝臣…唔,就这么着吧…哎,你等等。”
李辞:“陛下吩咐。”
“江大人若是来,不必拦着,先引到偏厅去。”念叨完,挥手命李辞跪安了,秋笙正要重回床榻上睡个回笼觉,奈何床垫子实在是软的令人发指,他不过是将两条长腿轻轻搁上来,面糊一般的床铺便陷下一半去。等他把脑袋也放上去,简直像是浮在水泡子里头,翻来覆去没了睡意。
他不去想想自个儿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再睡就可以媲美圈子里的猪兄弟了,反倒婆婆妈妈地怪罪起床来。
他大咧咧往床上一横,盯着烛灯思考人生。
御林军已经派去,西北已定,关键是水师的问题,一时半会倒还真不好解决。从前也未曾听说过苏家手里捏着什么皇家机密,即便是有,大越锦衣卫养着是好玩的么?
他不去理会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在宫里待过,反倒斤斤计较起仙逝的老父亲的诸多不是来。
秋笙摇摇头从床上晃悠起来,趁着李辞不在,偷偷摸摸地顺着窗户溜走,三更半夜地摸到了御医院去。
御医院里头的老太医一个个都金贵的很,从前是在先帝那儿养尊处优惯了,除了皇室里那些娇滴滴的皇子皇孙是谁都不碰。偏生秋笙就是个怪胎,一上位先秘密宣布破此规定,所谓秘密,便是只有御医院与江辰知晓。因着这个,浑身血淋林的韩建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往日从未躺过的珍珠棉锦被中。
只是他这两日仍是昏迷,竟对自己正享此清福浑然不知。
混账皇帝便思虑周全地让他看看自己躺在哪儿。
秋笙看他脸色不像前两日白的没血色,伸出手来照着他膝窝处就是狠狠一掐,另一头顺手拧开了桌边的汽灯。
汽灯放亮需要一段时间,这边还没点着火,韩建华就闷哼一声翻身拔剑,手腕一翻正要出手,尚未出鞘的剑便被秋笙轻轻按了回去。
“动什么手,是我,”秋笙替他垫好了枕头靠在背后,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罐子,“竹叶青还是屠苏酒?”
身为伤号,又被半夜里撺掇醒的韩建华哭笑不得,伸手接了竹叶青:“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秋笙从小不在皇宫里安生待着,平时没事儿不是在各县小树林打土匪就是到南大营军营里鬼混,前不久死于痨病的韩老将军对待这不受宠的小王爷比待自己儿子都亲三分,这颇为大度的儿子不但不计较秋笙夺父之仇,倒是跟他拜了把子,两人私下里都是以兄弟相称,不提尊卑之礼。
谁都没料到秋笙这二把刀最后能当了皇帝,但此人心比天宽,皇位竟视若无物,与韩建华一切照旧。
“来瞧瞧你被揍成什么样了呗,”秋笙仰头灌酒,一股清苦的Cao药香溢满口腔,他借着汽灯的光取了纸笔,亲自研墨,“一早听说你伤的颇重,但前两日…哎,你也知道。”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几笔写出字来,韩建华探头一看,勉强从那龙飞凤舞的Cao书中辩认出意思:隔墙有耳,你我笔谈。南境究竟是怎么调的兵?
在江南收到调兵令时韩建华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在他人眼中秋笙或许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王爷,他却对此人脾x_ing心知肚明。即便是无人管教,南萧王也是自己研读过四书五经,见天儿地闻j-i起舞cao练功夫的,绝非常人口中那般日日花天酒地的熊德行。
这么个懂兵法且在南大营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做出调兵三万这样坑人的决定,这摆明了就是要南大营的命。
“一趟西北跑的怕是累得很,歇上两日也是正常。往后别再没事往沙场上蹦跶,别是累垮了你这小身板。”韩建华接过笔来写道:当时战况紧急,调兵令一到便点人调了去。现下再细细看那玉玺兵符,虽说伪装的极像,却终究是有破绽。想必是极巧极精细的工匠赶制出来的,若是给他时日长些,怕是真能以假乱真。
韩建华小时候也是个不省心的,练剑连够了就跑到附近的技巧工匠那儿去拜师学艺,时间一长,倒真给他琢磨出不少门道来,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了。
秋笙嘴上应付着,手下写道:调兵令我看过,确实如此。此人便在朝臣之中,且位高权重,往后你大要当心谨慎些。南大营眼下人手如何?
韩建华看着他点点头,略微思索片刻,提笔:南蛮本身构不成致命威胁,反倒是西洋狗□□短炮一炸,弟兄们躲避不及,伤亡惨重。三支兵马,两万枢军减了半数,两万火军剩下八千,甲军损失少些,五千人而已。
不同于西北军分为数营,各营中各种兵种皆有,南大营则分工明确地三个兵种为三军,打起仗来倒也彼此照应着,极少会有西北军顾头不顾腚的弊处。
状况倒是比西北军强上不少,秋笙动脑子的方向不在言语上,嘴上跑火车就没了把门的,跑着跑着就跑偏了:“江南的鸭子怎么样了?你也不懂事给我带两只回来解解馋,宫里的厨子手艺都老套的很,真是蚊子腹中刳脂——半点油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