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于他而言,大越覆灭亡国之严重程度大抵相当于大火烧了一座小院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耐着x_ing子听完,不由问道:“大越跟你有什么牵扯?你至于这么上心?我还以为你是找着茬弄死皇帝,真卖命啊?”
楚翛莫名其妙:“我闲大发了弑君干嘛?”
周雍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楚翛满以为此人要发作时,他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楚穆当年是满怀着必报血仇的心思活着的,却偏偏没这个才能去搅个天翻地覆。到了楚翛这儿,倒像是数百年前的灭族之仇全然不在了一般,居然忙里忙外地帮着仇人后代打理天下安定四方。
果然跟这人生气着急是没用的,周雍记得自己刚来时好像是骂过他一顿了。
这还不到一个月,人家就自个儿翻篇了。
“不是,周兄啊,”任楚翛是个没心没肺的厚脸皮,却也不乐意挨骂,见机行事道,“天渊寺里那秃驴大师说了,秋笙身死大越亡国,老东西窝在我这儿翻了天,我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能就睡一觉的工夫,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呃,大概就像楚穆、楚郸一样,没了自我,成了老鬼的替身。”勾出个自认为非常讨好的贱笑,哼唧道:“周兄,还是我比较讨人喜欢吧?”
若不是私心里带了感情,再好看的脸见天儿地看也就和窝瓜长的差不多了,周雍自顾自品茶,压根儿当绝色阁主是团空气放边上晾着。
“方才秋笙叫我过去,是见了个枉死的倒霉蛋,中的是崔嵬阁三步七子花之毒,用毒的是个高手,”习惯了周雍这长毛的大和尚对美色的视若无睹,楚翛的j-ian笑转瞬即逝,稳下声音道,“此人甚至懂得用酒Cao毒压制七子花发毒时间,让那人死得与他的预计分毫不差,就这么个精准度,不可能是崔嵬阁外的人。”
周雍放下杯子:“你小子怀疑我?”
楚翛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小弟不敢。只是劳烦周兄替小弟跑一趟昆仑,暗中行事,不可打Cao惊蛇。按照方才周兄所言,既然北骊未曾自行栽种楠磺,那便只能是从昆仑里偷运的,最近双方都在修生养息,拉图很可能妄图趁机钻空子,你仔细着点儿。”
周雍:“不能是南蛮种的么?”
楚翛摇摇头:“江南太热,活不成。况且南大营当时并未遭受到赤血一般威力的炮火攻击,南蛮和那帮洋鬼子必然没有赤血,他们南方一队的目的就是占地盘,强攻为上,有的话早就炸了。这三方貌合神离,各有各的算盘,终究不能毫无芥蒂地合作,还是有机可乘的。”
周雍正要起身再烧壶水,却见浓墨般的窗外夜色影影绰绰闪着个人影,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支寒光羽箭直s_h_è 过来,险险擦着他的脸侧钉在了身后的房梁柱上,箭头上封着一张信纸。
他正要破窗追出去,楚翛便架住他的脖子把人拽了回来扔到凳子上,顺手取了信。
写信人刻意隐瞒笔迹,每个字都是用朝廷官印制作手笔的印章印上的,朝中有权力干这事的人太多,楚翛点亮了桌上经受口水洗刷s-hi淋淋的蜡灯,借着点光看了。
写的都是些威胁警告之类的屁话,警示他应当回到昆仑山听话地当个傀儡娃娃任由老鬼摆布,否则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只可惜楚翛最不怕的便是这个,失血过多暴毙而死对于他反而是个好结局,与其说是诅咒,倒更像是在上高香祝福他。至于当个木偶,看似温顺好欺的楚翛实际上是个软硬不吃、十匹雪千里都拉不回来的大倔种,他既然自一出生便有胆量跟旁人不一样,要死要活地抗争了二十年,放弃?放屁吧!
信的大半楚翛几乎都是带着慈母般的微笑看下来的,只是在看到最后两句时,眉头稍稍有些打架。
“你赢不过他,只会死得更难堪。他已经不仅仅是他了,你却是孤军奋战,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有点懵,什么意思?
难道这不是一场单打独斗的血拼么?还有人肯帮着他?
楚翛一时理不清头绪,只好当成是胡说八道糊弄过去,笑笑递给了周雍:“看人家是怎么示威的,以后再想找我打架,学学,别老那么掉价。”
周雍懒得理他,这方脸大叔此时正愤然的很,他根本不想回昆仑山找什么内贼,京城里头有吃有喝还有各式各样的住处随便挑,对比之下,昆仑那苦寒之地想喝点热茶还要晃悠到十万八千里外采茶叶,简直像是油锅地狱一样忍不得了。一下子从贫民窟掉进了金窝窝,他早就乐不思蜀了,什么内贼不内贼,他恨不得留在这皇宫之中睡遍五花八门的房梁柱子,像孙悟空痛快打死小妖怪那样一木奉槌结果了这阻碍了他临幸房梁的恶人。
可上司就是上司,上司武功还比他好,憋屈地看了两眼信,却对那些婆子骂街式的文字风格不敢苟同,转开眼,目光落在房梁上那支羽箭上,看了一会儿,神情就不太对了:“过来看,这不是普通的箭。”
楚翛仗着好几十辈子的知识容量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问道:“周兄,此物有何特别之处?”
“这是一支古箭。”周雍摸了把脸,那儿刚刚被这箭蹭了过去,竟只是留了点儿印子,连血都没见,“许久没用,都钝了。这人不是来要你命的。”
羽箭背面甚至生了一层薄薄的铁锈,周雍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卷铁砂,细细轻轻地磨了半天,回头勾勾手指。
楚翛凑过身去,映着昏黄的灯火,看清了羽箭上深刻的一个字,热茶下了肚,此刻像是凝结成了一块块细碎的寒冰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每次呼吸都成了入骨的折磨。
磨洗认前朝,那羽箭之上,赫然是个“越”字。
第26章 疑处
楚翛匆忙间抽空跑了一趟昆仑山,不过是在崔嵬阁待了一晚的工夫,便成功地卷起了崔嵬阁众人间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
他本意是瞒着崔嵬单单与顾嵬商议此事,让他帮着自己上上心,有事没事往生长楠磺树之地跑跑,加上后来前去帮忙的周雍,到底也是足以将这小人捉个现形。
可惜他紧赶着时日不敢耽搁秋笙那边的大事,难免顾头不顾尾,居然忘了借昆仑山风三分力弄个掩人耳目的无形罩出来。他俩在阁里头谈了一宿的事,只字不落地都被许生安他们三人听去了。
别的家国大事,诸如三方夹击难逃一战、鱼死网破以杀止杀之类的战术之语他们自是不加关心,也对大越的生死存亡不甚在乎,只是单凭一句“昆仑崔嵬中或许存了叛徒,与北骊串通一气,警告到我头上来了”,便足够让他们心惊r_ou_跳,寝食难安了。
受过前任阁主的熏陶,他们自然对特立独行的楚翛有些意见,但从未曾有一人想过叛逆他,再行开出一条路来。
云鸢也将母亲云雀找来了,却不巧没赶上楚翛在此逗留的一晚上,进了崔嵬阁,竟只见到了几个失魂落魄的崔嵬将领。
他们搞不清该信谁该怀疑谁,只好自发地一同坐在这里不动地方,以此证明他们都是清白之身。围成个大圈,个个满脸的生无可恋,像是天渊寺里打坐念经的和尚。
云鸢挂念着远在京城的病秧子楚翛,也没心思随母亲走走逛逛了,挤出个自己落座的小地方,当起了愁眉苦脸的小尼姑。
周雍就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里,不情不愿地回来了,一推开门,竟然发现围圈打坐的众人脸色比自己还臭,心情不知为何顿时好些了:“你们干嘛呢?打算聚众升仙上天啊?云大妈,用不用小人替您把头发剪去,往后也不再想着那小白脸,当个秃驴可好?”
云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舒展开筋骨就要动手开打:“让你好好照顾楚哥哥,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干嘛回来找揍?我看你是皮痒!”按理说平日里轻声细语装淑女装的入木三分的女儿扯开膀子就要打人,身为人母,正常反应该是上前略加阻拦好言相劝,可今儿不知云雀是出哪门子神,愣是当作没看到。
侧过身子闪过云鸢劈来一掌,周雍几个移步挪到云雀面前:“山神大人?您这是…?”
云雀闻言似乎是怔愣了半晌,抬头看向周雍时简直像是放的慢动作,对上了眼神也不答话,一副明显不在状态的模样。
数百年过去,她已然是个老神了,眉峰间镌刻上细碎的皱纹,乌黑软缎般的长发渐渐褪白,说话举止间怏怏地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儿,风采□□已与年少时大不相同,却是两样的风姿绝代。
人渐老,皮相上的美色倒在其次,只凭那周身难以描摹的气度,便是玉润写意,俨然一卷翩翩美人稿。
周雍见她如此大气不敢出,只好后退几步迎面对上再度杀来的云鸢,心里一阵泛紧的莫名其妙。
娘端正成那样,如何能生出个无风自起三尺浪的小怪物呢?
“你怎么把你娘叫来了?”气短地说完,蹭着云鸢的胳膊肘躲过一记重击,周雍回身几下莲花步法绕开她接连几招,总算是平定下来呼吸,“老人家喜静,你这是胡闹!”
他俩打架,基本上都是云鸢潇洒地舞刀弄枪追着他屁股后跑,周雍则是很没有形象地到处乱蹦,以免被神兵神器削没了耳朵鼻子。
云鸢委屈地撇撇嘴,却一点儿没减慢进攻的速度:“你懂什么?楚哥哥拜托我帮他的忙去请我娘来,都是你这个大豆虫办事不力,让我楚哥哥劳累辛苦,这才错过了与我娘见面!看招!”
她着急上火,手下就没了分寸,一招紧似一招地杀来,凡人r_ou_身到底不能与山神相提并论,周雍几个回合下来终于撑不住,被扫了个衣角,颇为歧义地人为造了个“断袖”出来。
云雀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在云鸢杀气腾腾的手刀就要伤筋动骨地砍到周雍来不及撤开的脚踝上时,终究是开了金口:“鸢儿,不得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