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那,稍稍低头就能看见瑞安城,偌大城池,在这个角度如此渺小,仿佛伸伸手就能搅弄风云。
站在这里,祁瞻仿若有壮志千酬,他伸出自己的手,虚虚放在瑞安城上方,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整座城都能是他的囊中物。
温洵略落在祁瞻后面一步,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伸在半空,寒风烈烈吹得他的衣袖鼓鼓作响。这一刻,这个人又离自己那么远,远得自己怎么都不敢上前。
温洵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许是一瞬许是一个时辰,等他发现祁瞻已经转过身时,他已没办法收回自己复杂的眼神。
祁瞻向着温洵走了一步,抬起右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吻了吻温洵的嘴唇。
“我有的时候看不懂你,阿洵。”
“你的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我根本不能全部明白。”
“有时候我觉得你下一瞬就冲过来给给我一个吻。”
祁瞻顿了顿。
“……可有点时候,我却觉得你下一瞬就要给我刺上一剑。”
说完话祁瞻就挪开了手,但这时候,他发现,温洵不对劲了,整个人呆滞着对外界没有反应,他用额头碰了碰温洵的额头。
温洵发烧了。
祁瞻赶紧转过身,背起温洵就往山下赶去。接着骑上自己的马,疯狂抽着马鞭,让马拼了命地朝着瑞安奔去。
东庾侯病在了瑞安,家仆们把京城的名医全都请来了府上,这甚至惊动了皇帝,派了两三个太医去给东庾侯治病。
东庾侯这一病病了整整七天,七天后终于痊愈,而凝结在府上数日的沉闷也逐渐消散。
第10章 第十章
温洵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祁瞻在哪,侍从们回答说最近几天祁瞻要么呆在书房里,要么就是出门去了,只有在大夫给温洵看病或者温洵喝药的时候才在。
温洵醒来的这个点也快到了下午喝药的时间了,祁瞻也差不多来了。温洵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生病过了,端着那一碗闻着就很苦的药,一时没办法自己喝下。就在温洵死盯着手里的药不知道怎么办时,祁瞻来了。
温洵向祁瞻投去求助的目光,祁瞻笑了笑,走上前去,“阿洵还怕喝药吗?”
温洵不说话,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了药,苦得他眉头直皱。这时候祁瞻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捏了一块蜜饯塞进了温洵的嘴里。
“好吃吗?”
蜜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温洵点了点头,“好吃。”
“那就好。卖家说他家的厨子是当初宛国御厨的后代,如果阿洵觉得不好吃,那一定是骗人的把戏,那我明天就要去揭穿他们了。”祁瞻摸了摸温洵的脸颊,冰冰凉的触感。
祁瞻从温洵手里拿过来碗放在案上,然后扶着温洵继续躺了下来,小心嘱咐着,“病还没痊愈,喝了药就快些躺下,多休息。我先走了。”而后祁瞻又掩了掩被子,看了一眼温洵就走了。
温洵侧着头,看着祁瞻步履生风地离开房间合上了门,和往常并没有任何区别,好像温洵叫一声,祁瞻就会回过头来,温柔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可是他没有叫住他,只是用力地攥住了被子,让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又过了几天,这场来势汹汹的病症终于结束了。温洵又变回之前那个芝兰玉树的东庾侯,笑容温和地对每一位同僚的探望表示了感谢。人情场上的你来我往,即使对面都抱着善良的意思,但是面具戴久了,还是那么的让他疲劳。
一天的时间结束,冬日的阳光都离开的太快,不过傍晚时分就已西沉。温洵一个人坐在光线昏暗大厅里,也没有叫来侍从掌灯,就那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自己说话太久而干燥的喉咙。
温洵把玩着杯子,思绪随意飘散,他突然想到,自从他生病以来好像就没有很好地和祁瞻相处过,他们到底还是疏离了。原因是什么,他明明知道,却还是不愿意自己打破美梦。温洵给自己打足了气,然后走去书房的方向。
书房的灯亮着,温洵轻缓地推开门,祁瞻又在书案前看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旧书籍,手抚着字,一字一句地端详着,像是在了解一个人的一生。
这一次,没有等到温洵走到身旁,祁瞻就发现了他,然后不动声色地合上了书,把它妥帖地放进了书案上的箱子里,用锁锁了上去,再把钥匙放回了腰间。做好了一切,祁瞻向外面走去。
“阿瞻。”温洵叫住了他。
祁瞻好像这时候才看到他,笑着伸出手牵住他,“嗯?阿洵是来叫我吃饭的吗?那走吧。”温洵沉默着任由祁瞻牵着自己向前走。
吃饭的时候,温洵觉得这是自祁瞻醒来他们吃的最安静的一顿饭了,两个人谁也没有找出一点话题来打破这沉闷的氛围,安静开始安静结束。
吃了饭后,温洵不愿意离开祁瞻,跟着祁瞻进了他的房间。祁瞻没有拒绝,两个人洗漱完毕就躺在了床上。
温洵睁着眼一直睡不着,思绪放空什么也没有在想,但是就是没有任何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传来祁瞻绵长的呼吸声。他轻轻碰了碰,又叫了一声,祁瞻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悄悄起身,披上外衣,又摸索着衣架上祁瞻的衣服,找到了钥匙,离开了房间。
温洵从外间探了一盏灯,托着它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他坐在祁瞻常坐的位置,打开了放着书的箱子,拿出一本翻开。如他所料,那是一本记述前朝的史书。
大顼建立,这些书除了宫廷收录,民间本不该有,但是朝廷再如何防范,也没办法完全杜绝,否则也不会有祁瞻手里的这些了。温洵叹了口气,有一种这天终于到来的解脱感,然而他并不是服输的人。明知道无可挽回,他还是对这些书产生了怨恨,恨它们这么早就被祁瞻知道。
温洵抱着那几本书来到后院,找来了一个铁盆生了火,拿出了一本,想撕毁却又犹豫。捧着书蹲在火盆旁,火焰映着他的脸煞是红润。
突然间,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东庾侯要拿着孤的书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温洵,一个脱手书就掉进了盆里,溅起了无数火花绽在空中。温洵猛地站起来,有些无措地转身看向祁瞻。
“……阿瞻。”
“阿瞻?”祁瞻笑了笑,“孤记得,孤活了三十八年的名字是——钟阙。”
谜底就这么被揭开了。
“钟阙……钟阙……”
温洵已经十二年没愿意念过这个人的名字。
“孤还记得醒来第一天东庾侯说的话,孤从妻妾成群儿女成双到如今形单影只,劳烦侯爷照顾。今夜天色已晚,还要再叨扰侯爷了。”那个人笑容疏离,说着些官面话,然后也不管温洵的反应,兀自回到房间里继续睡去,好像刚刚只是他醒来的一次夜间散步。
第11章 第十一章
温洵没有立即就跟上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思考着,明天他们该会怎么样,思绪翻涌却没有一点头绪。温洵索x_ing不再想了,挪开已经冻僵的步子走了回去。
走到祁瞻房间外,就看见从窗户漏出了微亮的灯光。温洵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吹灭了灯,脱掉外衣钻进被窝里,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冰冷的体温传到祁瞻那里,然而祁瞻却直接转过身来把温洵搂住,两个人的腿交缠着,好让温洵早点暖和起来。温热的手在温洵后颈托了托,然后祁瞻说道,“快睡。”温洵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温洵醒来的时候,祁瞻已经先行起来,正在窗边的衣架处穿衣,早晨的阳光透了一些洒在了祁瞻的身上。温洵侧着身子看着他,想叫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出口。
祁瞻理着腰带,转过身来,就看到面带犹豫看着自己的温洵。理好了腰带,祁瞻走到床前蹲下,理了理温洵额前的碎发,笑着问,“钟阙让你害怕吗?”
温洵躲闪着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这样的温洵,祁瞻有些失望,再没说一句话,起身就向外面走去。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温洵猛地揭开了被子,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奔至祁瞻身后,扑上去抱住了他,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祁瞻站着等了很久,依旧没有听到一句话,然后他握住了温洵围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轻柔却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了温洵的手指,轻声留给了温洵一句话,“别勉强自己。”
祁瞻继续走着,一直走到了门口。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是元宵,晚上我下厨好不好?”
祁瞻放在门上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打开了门,出去了。
温洵疾步走到门口,看着祁瞻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背影。他喃喃道,“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吃了午饭之后,温洵就在准备着晚上的菜品。有同僚上门相邀,也被温洵拒绝了。到了傍晚时分,温洵终于做完了一整桌的菜,他端到餐桌上,又备上了一小壶酒,两个酒杯,坐在那等着祁瞻回来。
从日方西沉,一直等到月挂枝头,祁瞻也没有回来。
温洵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酒,一饮而尽,“吃完饭,去看灯会好不好……瑞安的灯会……很热闹。”说完,又喝了一杯酒。
温洵就着早已凉透的一桌菜,喝完了一整壶酒,喝得他全然醉了,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