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将人全都押送了天牢,抄家的人来来回回几次,本就空旷的将军府彻底空了下来。
段延年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亲眼看着他们将封条贴在将军府的大门上,摘下定远将军府的牌匾,将军府在这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他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摊开手的时候,掌心中多了些鲜红的颜色,他却没有在意,掏出方绢随手擦了两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厚重的乌云层层压了下来,好像是要将大地压扁,空气中也渐渐泛起潮s-hi的气息。
起风了。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仿佛要揭开天空中沉重的帷幕,紧跟其后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道闪电若隐若现,一阵阵雷声如同战鼓,打破了长安午后的宁静。雨声迟迟未至,风声越来越大,路旁早就没了行人。
段延年一步一步向着皇城走去,背对着雷声与闪电,大风吹起他的衣角与头发,他却步履坚定,将这风云变幻的景象抛在身后,没有丝毫地迟疑。
岑远啊岑远……你聪明一世,有没有想过等你死后,你最爱的人会给你安上这么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有没有想过他迫不及待的要将你的家人赶尽杀绝?如果你还活着,看到现在的场景,会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会不会……像我一样……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
挨章捉虫
第2章 他山之石2
皇宫里自是和往常一般庄严肃穆的。
正值多事之秋,宫中的人也都形色匆匆。
段延年幼时是太子伴读,后来先帝去世,太子登基,他也就随着一路水涨船高。
父亲去世后,他就顶上了父亲的职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虽说是子承父业,但他也确实担得起这个位置,满朝文武,才华甚于他者,都是半截入土的老臣了。
现在想想,上任那天春风得意的场面犹在眼前。
可谁又能知道,表面的光鲜亮丽、人人恭维的右相,实际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新帝多疑,从来都不肯信任于他,便和左相一起架空了他的权利。他这个右相,除了名头唬人,别无他用。
先帝有六个儿子,大皇子幼时夭折;二皇子中庸无能;三皇子聪慧过人,却贪花好色,品德有亏;四皇子只是个莽夫;五皇子母家背景庞大,被先帝忌惮;六皇子又年岁过小,所以这太子之位,给了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新帝。
二皇子是皇后所生,正统的嫡长子;三皇子家中美妾无数,在大臣之间风评极差;五皇子母妃家族世代皇商,掌握着半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先帝心中更偏爱四皇子,只可惜四皇子无心皇位,生来便只爱舞刀弄枪。
其实坊间早就有着太子是先帝立在明面上的挡箭牌这一传言,大臣也都觉得太子太过平凡不足以委之大任。
太子藏拙藏了二十年。
他一面与兄弟们兄友弟恭,一面暗中拉拢中立的大臣,段延年身为太子伴读,早就站在了太子这边,先帝死后他更是一举打压其余兄弟,独登大统。
至于岑远……
段延年小时候就是岑远的小跟屁虫,而岑远,又事事以太子为先。
幼时他们三个就经常混在一起,那个时候先帝、段相与岑老将军也都还在,他们几个小屁孩也无需顾忌太多。
其实从很久以前他能看出来,岑远与太子的关系,远远没有君臣那么简单。
那个时候段延年就一直在想,如果最初岑远遇到的是他,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段延年向门口的刘公公拱手施礼:“臣,段延年,求见陛下。”
刘公公连连对他摆手:“段大人,陛下吩咐过了,谁来都不见,尤其是您来,更是不见。”
段延年撩起下摆,直接跪在了台阶上,大声喊到:“臣!段延年!求见陛下!”
“哎呦!段大人,您这是糟践谁呢,您就是喊的再大声,里面也不会见您的!您啊,还是回去吧。”
刘公公伸手扶他,却被他拒绝了,“刘公公不必劝我,本官今日就在这里等陛下出来。”
“轰隆隆!”又是一声炸雷,稀疏的雨丝落在了他的身上,这场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究是落下来了。
刚开始还只有几条雨丝,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雨珠砸得人生疼,雨水顺着段延年的脸颊流下,他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发梢不停地滴着雨水,他的视野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子崩了他整身,原本白色的下摆变得白一块黑一块的,十分狼狈。
刘公公站在房檐底下,一点雨水也没浇到,他看着段延年在雨水中瑟瑟发抖的模样,不忍道:“段大人还是请回吧。您在这儿跪多久皇上都不会知道,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下官不需要意义,只想求一个公道!”公道二字他说得掷地有声,似是想把这两个字刻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公公不出声了,退回去静静地站在门口。
御书房内。
皇帝随手翻开一本新的奏折,手边还罗了不少已批阅完成的。两旁的宫女一刻不停地摇着扇子。
夏至的午后十分炎热,尤其是外面还下着大雨,即使殿里已经放了好几盆冰块,空气依旧闷得让人呼吸困难。
“跪了多久了?”皇帝淡淡地问道。
“回陛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哼,他这是想跟朕比耐x_ing,朕到要看看,到底是他跪得久,还是朕奏折批得久!”
……
段延年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雨还没有停,他整个人都s-hi透了,冷风一吹,冻得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跪得太久了,双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可他不想放弃,一想到老太君他们要在天牢里度过一晚,他就寝食难安。雨后的天牢不知会潮s-hi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老人家能否撑得住……
华灯初上的时候,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宫女撑着雨伞,皇帝随着宫女太监踏出门槛,一抬头,就看到了跪在台阶上狼狈不堪的段延年,他像是才知道他来了一样伸手去扶他,同时惊讶地问道:“段爱卿?怎么在这儿跪着呢?这么大的雨,也不撑把伞?”
段延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了起来,对皇帝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今日进宫,是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如果是为了岑远的事,爱卿还是请回吧!”说完,皇帝便甩袖离去。
“陛下!”段延年抬腿追他,可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双腿在这一瞬间恢复了知觉,像是无数虫蚁爬走的瘙痒让他几乎站不稳,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步跟在皇帝后面,同时语速飞快地说道:“陛下!岑家三代忠良,自岑老将军起便驻守边疆,岑老将军战死后先帝更是亲自诏封岑老太君为一品诰命夫人,岑远父亲接替老将军的位置后亦是战死沙场!他的父亲与爷爷都死在了胡人之手,他与匈奴之间还隔着杀父之仇,试问他怎么会做出认贼作父之行?!更何况岑远驻边三年来胡人被打得节节后退,岑远更是一路加官进爵,功名利禄唾手可得,敢问他又有什么理由行通敌叛国之事?!”
皇帝停下看他,冷哼道:“哼!段爱卿倒是牙尖嘴利,岑远叛国一事证据确凿,你还是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这证,是何人提出的证?!这据,又是从何而来的据?!”
皇帝怒极反笑,“段卿此举莫不是越俎代庖了?!斗胆?呵!”他嗤笑一声,继续质问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连朕的话也要质疑了?”
段延年当即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首:“臣不敢!”
“不敢?朕看是没有你段瑾瑜不敢做的事了!刘勇全!”
“奴才在!”刘公公连忙出列,喊道:“来人呐,段大人御前失仪,惊了圣驾,速速将他带回丞相府!禁足三月,无赦令时不得探望!”
立刻就有两名侍卫架起段延年要将他带走。
段延年一边挣扎一边祈求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放过将军府!陛下!”
眼看那抹明黄色越走越远,段延年忍不住大声喊到:“陈泽烨!你这么做对得起岑远吗!!”
刹那间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只有轰隆的雷声和啪嗒的雨声彰显着存在感。
皇帝转身向他走来,到了他的面前后停下,冰冷的气势散发开来,周围的宫女太监跪了一片。
他一脚将段延年踹倒在地,冷笑一声:“朕对不对得起他,跟你有甚么关系?!你到底是我陈国的右相,还是岑远的走狗?朕给他侯位赐他神兵,朕给他想要的一切,朕有什么对不起他?!什么时候朕的家事也轮得到你一个外臣c-h-a手来管?!”
段延年倒在雨水里,半天没有爬起来,皇帝蹲在他面前,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段卿家,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自身都难保还想蹚这淌浑水?这么多年你苦苦追求的东西朕却唾手可得,你是不是很恨朕?今天朕就要把你珍之重之的东西扔进泥水里,让你亲眼看看你到死都求不到的东西,朕是如何不屑一顾、弃之如履的!”说完,他站起身吩咐侍卫:“段大人诚心思过,禁足令就免了吧,你们不用送他回去,等段大人想清楚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就会自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