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莫里森还是没有醒来,不过看样子烧已经退了,不再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危险。埃德加想了想,没再找那个应该体力透支到极限的人类男人,而是安静地坐在卡尔身边,承担起守夜人的职责。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也许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绝不可能心怀侥幸,毕竟猎魔人已经发现了他和卡尔的存在。
每一分每一秒,威胁都在一步步朝他们靠近。或许晚点他应该和莫里森先生好好谈一下未来的事情:他们都有同一个愿望,那就是保护好眼前的人。既然这样,他就有义务对这男人说出十年前未曾告诉他的真相,卡尔的真相。
在伊格纳茨疯狂的罪行下,这座小镇已经不再安全,不再与世隔绝,不再是躲避一切纷扰世俗的安全之地。
等他找到伊格纳茨,向那卑劣的叛徒完成了复仇,他就要离开这座小镇了——他会带走卡尔,他必须要带走卡尔,否则等希克斯家的那群人找到他,他们这十年来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埃德加忧虑地朝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现在他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在他们启程以前的这段时间要如何骗过猎魔人的眼睛。
虽说他们不能伤害人类,但这样也并非长久之计。
如果尤金在的话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尤金是他父亲的朋友,也是数百年来,除了伊格纳茨外与他最亲密的吸血鬼。
自从医院惨案发生后,伊格纳茨就将自己藏了起来,仿佛先前那些可怖的罪行不过是人们的幻想,而他本人根本就没有来过这座小镇。但埃德加知道,他一定在谋划着某种更加可怕的事情——安分从来都不是伊格纳茨·杜勒斯的天x_ing——而且再过几天极夜就将降临,到那时,所有限制吸血鬼存在的条件都将不复存在,如果想要干点什么,那将是最好的时机。
就算想东西想得有些入神,楼梯那边的响动依旧没有逃过埃德加的耳朵,他朝那边看去,发现是揉着演技的莫里森先生。
“你醒了?”莫里森先生走过来查看卡尔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大概今晚或者明天就能醒,我先去给他做点东西,免得到时候他醒来肚子饿……”
就在埃德加要开口时,敲门声响起。
“杰弗里,你在家吗?”
面对吸血鬼冷肃的神色,莫里森先生安抚地摇摇头,“是克罗夫特警长,他的孩子是卡尔最好的朋友,我去给他开门。”
在听到这个姓氏的一瞬间,埃德加就变得十分警觉,“不要去。”
“为什么?”莫里森先生已经要走到门边。
“因为……”
“杰弗里,你真的不开门吗?”克罗夫特警长的声音里隐约透着点威胁,莫里森先生放在门锁上的手顿时缩了回去。
“躲开!”埃德加大喊一声。
下一秒,残酷的枪声划破了小镇的夜幕沉寂。
黎明就要来临,天边泛起血一样的红色。
雪还在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就算有些凌乱的脚印也很快被掩埋。
一辆福特轿车被开进车库,过几分钟,克罗夫特警长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算进屋去睡一觉。
他闻起来就像是腐烂冷冻食品、过量烟Cao还有发酵过度酒精的混合物,头发结成一条条的,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又颓废,跟一具活骷髅似的。
在那场浩劫里,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两个亲人,他的妻子和孩子。排山倒海的悲痛击溃了他,使得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可怕的折磨。他开始害怕回到这个家,往日里温馨热闹的家此刻冷清得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到处都是那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梅琳达的烹饪用具,托德的积木和漫画书,已经风干变质的纸杯蛋糕,还有门口的三双拖鞋……太多了,他根本无法把他们从自己的生命里剜掉。
几个钟头前喝掉的烈酒在他的血管里发酵,他好几次都要握不住那片薄薄的金属。酒精,是的,最好的酒精,能为一个失魂落魄的老男人带来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很快面前就摆满了一大堆空瓶。他打着嗝儿,唱着梅琳达曾经最喜欢的小调,摇摇晃晃地走完这段不算远的路,希望能在回去后,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做一个漫长的美梦,梦里有梅琳达和托德。他爱的人,他们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在那遥远的死亡之国再会了。
大雪深深地没过了他靴子的表面,就在他已经看到大门的影子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脏话已经憋在喉咙里,他用浑浊的双眼漫不经心地往地上扫了一眼,发现因为他的动作一只冻得发紫的手露了出来。
这一发现使得他的酒醒了一小半。属于警察的那部分天x_ing迫使他迅速蹲下来——蹲得太快,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痛得像要裂开——胡乱扫开积雪,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倒在自己家门口,毕竟之前就总是发现流浪汉冻死街头的惨剧。
积雪很快被清除,露出雪中人的真面目:是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浅色头发……他小心地把她翻过来,看清她面孔的那一刻,剩余的那部分酒也醒了过来。那一瞬间,他几乎无法呼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说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去往死后世界的路上。上帝啊,他这样感慨,恐惧地把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孔下,想要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
梅琳达·克罗夫特,在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后,凭空出现在了他们家的门前。
如果她已经死了……光是想到这个念头,他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一个人究竟能被杀死多少次呢?在收到托德和梅琳达失踪噩耗时,他就已经被杀死了,留下一具空荡荡皮囊行走在人世间,此刻,若是梅琳达死在他的眼前,他连最后的灵魂火焰都将被熄灭。为什么要给他一点微弱的希望又将它夺走?他不可抑止地憎恨起自己,如果他今晚没有在外逗留,没有喝那么多的酒,那么他是不是能早点回来,早点带着他的梅琳达进去……颤颤巍巍的手指停留在梅琳达的鼻子前,冰冷刺骨的寒意侵入到骨头里,唯独没有他梦寐以求的气流。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的身体上没有外伤,她是死于冬日的低温。
克罗夫特警长搂着她冰冷的身体,就像抱着一尊大理石雕像,将脸颊埋在她的脖颈间,无声地哀泣。
眼泪从眼球里滚落下来,很快就在寒冷的冬夜里凝结成冰。他的肩膀轻微耸动,花白的头颅动也不动,只在喉咙间偶尔泄露一点嘶哑的悲鸣。
“原谅我……原谅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这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梅琳达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逃回来的?又是怎样绝望地被关在门外,等待她那永远不会回来的丈夫发现她的存在?
越是想象,他的心脏就越是疼痛——他是罪人,是杀死梅琳达的罪人,是永生永世都不该得到救赎的罪人。
“只要你睁开眼睛,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他跪在雪地里,绝望地哀求所有他想得到名字的神灵。只要她睁开眼睛……
巨变发生在一念之间。他察觉到怀里人动了,却只以为是自己的侥幸——毕竟是他亲自确定的,梅琳达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一只冰冷的手缠上他的脖子,将他拉得更近。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闪烁着黯淡红光的红眼睛,连呼吸都要停止。梅琳达张开了嘴唇,伸出长长的獠牙,猛地扑过来咬在他的脖子上。
寒冷寂静的世界只剩下梅琳达咕嘟嘟的吞咽声。
那只按在脖子上的纤细小手比他想得还要有力,几乎都快把他的颈骨捏碎。世界在他的眼前旋转,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红的绿的,还有他当初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堂的残影。
没关系,这是他用生命去爱的女人。血液迅速从他的身体里流逝,身体的温度也一点点降下去,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吞咽停止了。
她像猫喝牛n_ai一样舔舐过伤口,确保它们迅速愈合。
“对不起,我太饿了……我不是想杀了你。”她有些抱歉地放开他,“……对不起,我现在……不是人类。”
“没关系。”他再度端详她。
她还是那么美丽,甚至比他记忆里的更加美丽。
他想要拥抱她却犹豫地停住——他只是个满身酒气,不负责的老年男人,怎么配得上她呢?
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梅琳达拥抱了他。冰冷的身体,却毫无疑问是活着的。
“亲爱的,我活着从地狱里回来了。”梅琳达靠在他的怀里,对他展露出与往日如出一辙的温柔笑容,“你说……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怀着恐惧与激动混杂的心情,克罗夫特警长沉重地点了点头,“任何事。”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这一整天,克罗夫特警长都活在狂喜和惶恐之中。
梅琳达不肯说自己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只说是有个好心的吸血鬼救了垂死的自己。
因为伤得太重,那只吸血鬼不得不把她转化为吸血鬼。
“变成吸血鬼以后,我害怕极了。”
拉紧窗帘,没有一丝天光的房间里,她瑟缩在床上,“我害怕极了,你能想象吗?只是一点点光,一点点声音都能伤害到我。不是我不想来找你,除了身体条件不允许,我……我还害怕你会嫌弃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