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习惯这个从前的名字。
的确是耶律延理。
他面无表情:“冒犯了。”他拿帕子往赵宗宁鼻尖一盖,赵宗宁瞪了他一会儿,到底撑不住,晕了过去。
耶律延理抱着她走到一边巷子的马车中,将赵宗宁放进去。
随从将澈夏捆来,堵了她的嘴。
耶律延理低头看她,冷冷道:“去告诉你们陛下,若想救他妹妹,来金明池见朕。”说罢,他转身上马,马夫一声“驾”,马车朝城外而去。
澈夏痛苦呜咽,却毫无他法。
耶律延理在马车里,平静得不能更平静。
从他确定赵琮的确是要立钱月默为后起,他就知道,赵琮不会再让他进宫。
他也实在不想真正“逼宫”。
他一次次因犹豫与心软而酿成大错,这一回又险些再因此而走上老路。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完完全全得到赵琮的方式,还是只有那一个?
赵琮听闻耶律延理把赵宗宁给绑走了,也是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耶律延理也的确是最了解他,知道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若今日绑的是其余人,他赵琮绝不会亲赴,偏偏那个人是赵宗宁。耶律延理胆子也的确大。
他再排斥面对那人,也只能去金明池。
坐在去往金明池的马车上时,他自己也在苦笑。这一圈圈地,玩进去的到底是谁?想出来这样一个法子,不就为了避开那人,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再坐车去见他。
瑞庆节期间,金明池照例对百姓开放一半。
到了夜间,也依然热闹,开放的那一半有不少朝廷安排的杂耍艺人,演得正痛快,周围百姓不时鼓掌叫好。就连围守的侍卫,虽依然严防四周,也不由被吸引。
但这些于耶律延理并无碍。
他是十分熟悉金明池的,也知道有几个门。他们的车停在仅有侍卫把守的西门外,侍卫们万不会想到此时会有人来这儿,都有些松懈。他的随从早早先爬上院墙,靠近侍卫们时一跃而下,用迷药全部迷晕。
马车直接从西门驶进去。
多年不见,金明池的深处倒还是从前那样。
甚至当年他命人挂起来的朱色幔帐也还在,并未被撤走。由此可见,这六年间,赵琮怕是从未来过。
金明池留有宫女,倒没怎么换,还是从前那一批。
留守的宫女也没什么活要干,趁着瑞庆节热闹,大部分都到了前头看热闹。这儿也就没剩多少人,看到有马车驶来,也未看清跟车的侍卫,她们以为是宫中来人,纷纷出来。刚要行礼,便瞧见耶律延理抱着个人下来,她们都呆愣住。
她们是见过,也认得赵世碂的。
甚至其中有一人,是当年中秋时亲眼看他放花灯的那个宫女。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已有变化的他,抱着一位疑似公主的女子,大步走进殿中。
走过之后,她们恍然回神,立即分作两拨。一拨往里跑,另一拨显然是要去前头叫人。哪料还没跑出去,便被身着异族服饰的侍卫们抓了个正着。
金明池开放的部分与后头有门相隔,耶律延理派人守在门口,再将后头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圈了起来。他将赵宗宁小心放到床上,再叫两个宫女过来陪她。
他自己,则是走到院中,走到一张石桌旁。
石桌上已摆好他们带来的酒与菜,他看了眼,转身坐在凳子上。
等赵琮来。
澈夏进宫禀明情况后,赵琮是立刻就往此处赶的。
耶律延理坐下,不过半个多时辰,赵琮乘坐的马车便从院外驶来。
马夫将绳子一拉,“吁——”了声,马车身后的十来匹马一同跟着停下来。亲卫们先翻身下马,手拿兵器,护在马车旁边,虎视眈眈着他。
他却只盯着马车瞧。
也未瞧太久,福禄从里头推开门,掀开帘子,先跳下车。回身,他就扶陛下。
赵琮从马车内出来,高站在车上,一眼看到三尺外,石凳上坐着的耶律延理。
他右手背在身后,借着月光,眼睛微眯。
耶律延理毫不退让,与他对视。
“陛下——”福禄朝他伸手。
他才收回视线,扶着福禄的手跳下马车。
不过几步,他便也走到石桌旁,身后福禄与亲卫都跟着。
耶律延理依然坐着,抬头看他,轻扯嘴角:“陛下来得挺快。”
赵琮的手还背在身后,不自觉便握得有些紧,尽管已面对过许多次这样的他,赵琮还是难以适应。这就是从前那个灰头土脸躺在地上,被他牵回福宁殿的孩子。
“陛下,坐。”耶律延理朝他做出个邀请的姿势。
赵琮面无表情,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赵琮先问:“赵宗宁在何处?”
“陛下放心,她只是中了些许迷药,明日自能醒来。那药不伤身子的,是宫廷秘方制成的药。”
只是中了些许迷药?
不伤身子?
赵琮冷笑:“到底是辽帝,宫中还有这等厉害的药。”
耶律延理笑了笑,并未说话。反而拿起酒壶,给他面前的精巧酒杯斟满酒,动作不慌不忙,自有一派优雅。
赵琮低头看着液体缓缓流入酒杯中,摆在腿上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
这个时候,还想一同把酒言欢不成?!
赵琮自觉在面对他时,越来越难收敛脾气,便想快点解决了这儿的事。他的酒壶还未收回,赵琮又问:“她在哪间屋子?”
“我告诉陛下,陛下带上她,便走了。那我为何要告知你?”
赵琮气得恨不得拍桌子,这叫什么话?
“你将她迷晕,你还有理?!她到底哪里碍着你?”
这话偏偏戳到了耶律延理的痛处,他看向赵琮,眼神忽然就变得y-in冷起来:“陛下问我?她并未碍着我,尽管她曾刺我一剑,可我一点儿也不怨她。陛下不知我为何迷晕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赵琮脑中一清醒。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方才一时慌乱,也是气急,说话没过脑子。他脸上不自觉闪过懊恼,而在此人面前,从不掩饰真实情绪已是本能。瞬间,他也没能调整好表情。
耶律延理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一软,同样的,这也是本能。
耶律延理收回手,将酒壶放回桌面。
第235章
夜晚太静, 两人不说话, 身后的人也不说话。
酒壶放回桌面,轻微作响, 只有这么点响声, 却也足够将赵琮唤醒。
他收拾好面上表情, 看向耶律延理,说道:“你要见的是朕, 朕也来了, 你将宁宁给他们先带回去。”
“先?”耶律延理没抬头,却微掀了眼皮看他, “她走后, 陛下还愿留下与我说话?”
赵琮又有点气, 憋着气道:“朕不至于这般没有信用!”
耶律延理点头,嘴中却道:“陛下虽这般说,但我当真不信。”
赵琮眼神差点没凝成刀子,直直削向他。
眼神当然不能真成刀子, 却又再次伤到耶律延理, 耶律延理不由往前倾身, 赵琮不由便往后缩了缩。
这样的举动更叫耶律延理难受,他直接就道:“前夜,陛下与我说好,允我进宫再见你的!陛下呢?陛下做了什么?陛下不仅拦我,不许我进宫,陛下还要立后!陛下难道也忘了, 多年前,你就应了我,不可能立后,更不可能立钱月默为后。可是如今?陛下还要我如何信你!”
“……”不仅是赵琮愣住,他身后的福禄等人纷纷又把头低得更低,这话怎的越说越偏了。福禄好歹是知道内情的,其余的侍卫哪里知道。
“陛下——”福禄低头出声,赵琮回神:“嗯?”
“小的带他们往后退十尺吧。”实在是有些话不能听。
赵琮点头:“好。”
福禄带人退下,赵琮借机松了口气,他将手摆到石桌上,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应对。他被这番话说得也有些迷糊,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但还未等他想出回应,耶律延理倒先拉住他的手:“陛下就这样想要立后?”
赵琮赶紧甩他的手,耶律延理本就抓得松,很轻易便能甩开。
这反而叫耶律延理眼中漫上更多冷意,再问:“若不是我的随从恰好去鸿胪寺,我是否要等收到陛下的帖子才能知晓这件事?陛下是否还要我亲手送上大礼,要我亲眼看着你们祭天祭地祭祖宗,看你向全天下宣布她是你的皇后,陛下才满意?”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赵琮也气。
“是朕叫你留在开封?其他国家的使官早已离去!当初朕为何放你一条命,你也忘了?赵世碂!你到底做过什么,你是都忘得一干二净?!”
赵琮鲜少这样激动地说话,还叫了他从前的名字。
耶律延理眼神一凝,深深看他。
赵琮被看得心中一边发毛,一边气依然没消,并道:“朕与你,早断了!今日朕既来,也是为了与你说些。至于帖子?”赵琮冷笑,“你就省了那份心吧,你的贺礼,朕不需要!也请您快些离开东京城!”说罢,赵琮趁气盛,也趁耶律延理放松警惕,抽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