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只想继续为他鼓掌。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家,简单几句,便把什么都包含在里头了。人们说他暴戾,说他凉薄,到底是因孙家事。孙家出事正是在锦园,江谦直接就说锦园庄子出嘉禾,那庄子还是他出生那年建的。既说明他赵琮是天定之人,又说他锦园也是福泽之地。
天定的陛下,还有谁敢质疑?
实在是妙啊。
一边夸他,一边也不忘了自家。
江谦高举双手,高声道:“天降嘉禾!天下太平!皆是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被他说得无比振奋,纷纷一同跟着跪下来,山呼“万岁”。
楼上的官员、妃嫔们自也不能落后,立即也跪下来同呼“万岁”,包括赵世碂。
找祥瑞这件事儿,赵琮倒没有与赵世碂说。毕竟也不是十分值得说的事儿,他这些日子与赵世碂独处时,大多腻歪,甚少说政事,他自己都给忘了。
赵世碂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上位者其实从来不真正信任这东西,只是他们常常要利用这些。但眼下,这样的日子,献上这样的祥瑞,当真是大好事,江谦到底聪明而有心。他也是真高兴,跪也跪得踏踏实实。
赵琮望着身前身后跪下一片的人,想捂面。
他真是对江谦佩服得很,这煽动x_ing太强了,情感、言语与肢体,无一不恰到好处。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这些。据闻顾辞也是靠这招才能骗得耶律钦的信任,他深觉江谦与顾辞应该极有话可聊。
这般看来,给江家这个国公倒真不为过。
第148章 “陛下!!太后娘娘与魏郡王世子落水了!”
昏昏沉沉间, 孙太后听到阵阵“万岁”, 她勉强睁眼,轻声问:“前头可是要开始了?”
“怕是的。”王姑姑捏着瓷瓶, 手还有些抖。
孙太后叹气:“今日本想与他当面说话, 再为我家中求求情, 却不料身子这般不争气。”
王姑姑没应她。
孙太后喃喃道:“过了端午便要行刑,我却无法再见父兄一眼, 我也无颜见他们, 不知母亲如何,也不知嫂嫂如何。我很小便进宫, 与她们相处不多, 嫂嫂格局过小, 品行却是不坏的,毓娘若是将她带到宋州倒也罢。母亲,唉,母亲啊, 父兄不在了, 谁又能护她?”她说着说着, 又道,“我是得快些好起来,即便父兄不在,我也要护住母亲才是……”
孙太后难得想开,王姑姑却还是一句话未说。
“毓娘,我倒也不怪她, 的确是我们耽搁了她。姑姑,我,都活得这样累,她不该再如此。大郎,大郎……唉。”孙太后躺在床上,哀哀说着这些,越说越是困顿,她反问,“我们孙家到底有何错?毕竟没有下手害他啊?他已是皇帝,为何不能放过我?”
王姑姑这才接话,声音冰冷:“你们孙家自是无错的,错的都是旁人。”
孙太后虽十分困顿,却听清了这话,她再睁眼,看向王姑姑。这么一看,她一惊,王姑姑怎是这副神情?
王姑姑索x_ing上前几步,站在榻前,冷声道:“在你们孙家之人眼中,错的都是旁人,坏的也都是旁人,所有人都得听你们所用才是。除了你们自己,你们又何曾将旁人当作人来看?所有人,在你们眼中,不过是畜生,不过是用具罢了!”
“你……”
“我?”王姑姑在她面前,头一回无有自称“婢子”,“我恨透了你们孙家!我恨不得你们孙家满门全去死!陛下到底是轻饶了你们!”
孙太后并不愚钝,她虽困顿,脑中还是清醒的。
王姑姑这般作态,她脑中一闪,拧紧眉头,忽然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她晨时醒来,精神很不错,除了王姑姑送来的燕窝粥,其他什么也未吃。
王姑姑笑:“我只给娘娘吃了燕窝粥啊。”
孙太后手抓被褥,高声喊“来人”。
王姑姑冷笑:“娘娘省省吧,宫女们早去瞧热闹了。如今,宫中,除了我,谁还在意你?”
“你!”
“即便是我,呵,我是在意你?我是恨毒了你!”
“你敢背叛我!”
“背叛?”王姑姑弯腰看她,“娘娘不知吧,我已背叛你二十余年!”
她离孙太后太近,孙太后一听此话,立即伸手甩了她一个耳光,王姑姑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她轻声笑,回手也甩了孙太后一个更狠的耳光。孙太后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她:“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你背叛我?你竟然敢背叛我!!”孙太后眼珠子一转,狠狠瞪着她,“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害赵琮,想栽到我身上!是谁,到底是谁要你背叛我?!你到底为谁所用!”
“大娘子到底是聪慧的,这般便能想出。”
“你背着我还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娘娘多年未孕,您猜是为何?”
“是你!”
王姑姑得意笑:“是我,不枉我日日在你的膳食中放那能绝孕的食材。”
孙太后恨得直大口喘气,她若不是未能怀孕,何至于这般?她若能怀孕,她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也早就有自己的儿子!她恨得红了一双眼,看着王姑姑,一字一句道:“你陪我入宫多年,我自小只信你,哪怕青茗为你而死,我也未杀了你。你竟敢背叛我!”
“你是因信我才不杀我?只不过是因宫中已无人为你所用,你才不杀我罢了!你留着我供你骂、供你使唤罢了!”
“你究竟为何背叛我!”
王姑姑一想到这儿,便恨不得吐出满口鲜血来,她笑:“为何?为何背叛你?你可还记得我那可怜的丈夫与女儿?”
“他们因故而亡,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她伸手卡住孙太后的脖颈,恨道,“你不顾廉耻,大婚前还要回家中与赵从德私会,却被孙家蕴郎与他娘周娘子瞧见。你的好爹爹,为了你,竟给陈郎下药,让他与周娘子躺在榻上,被你的好哥哥逮了个正着!你当我的陈郎真是外出意外而死?!”王姑姑的眼睛更为血红,“他是被你的大哥给几刀活活捅死的!”
孙太后从不知这些,她睁大眼睛,忘记挣扎,震惊地看向王姑姑。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才几岁,便要被孙沣那个杀千刀的畜生卖到花楼去!!她才六岁啊!”王姑姑说着便哭出声来,“你们孙家却还要我在宫中为你害人,我为你害了多少人?我陪你长大,陪你入宫,陪你跪,陪你吃苦,恨不得把心剜了给你,你孙家却这样待我?!你们的过错,为何要我一家人为你们偿还?”
孙太后震惊过后,因被王姑姑卡着脖子,只能勉强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你?告诉你,你会为我做主?你能将我丈夫与女儿还回来?你不能!你只要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你既要名,又要情。你们孙家一脉,真是自私透了!”
孙太后怔怔,迷茫道:“你是我的r-u母,我不会弃你不顾。你仅因此便要背叛我?”
“我们家的两条命,在娘娘看来,怕是甚也不是?可他们却是我的全部!便是为了他们,我死也愿意。只是死前,我要拉着人与我一同下地狱!”
王姑姑说完,便拧开瓷瓶上的木塞,要往孙太后嘴中灌。
孙太后慌张回神,顶着困意,拼命挣扎。
王姑姑力气大,去掰她的嘴,孙太后依然在反抗,王姑姑却又忽然诡异一笑:“忘了告诉娘娘,其实我女儿后被人救了出来。”她说罢,依然死死压着孙太后,平静道,“说起来,也要感谢娘娘。娘娘打小便与魏郡王世子熟识,青梅竹马,因着娘娘,我才能知晓世子的诸多喜好,也才能助我女儿得世子恩宠。我女儿虽不知她的母亲是谁,身边的人却都是我挑的,我还能为她做些事。”
孙太后眯眼看她。
王姑姑笑:“我女儿,正是他们府里的徐侧妃,世子可是宠爱得很哪。当初,封侧妃,可也是娘娘亲自允的。”
孙太后脑中阵阵眩晕,她记得那个侧妃,得封侧妃后,进宫给她谢恩。她恨那是赵从德的宠妾,却又经不住赵从德苦求,到底给她封了侧妃。见到徐侧妃本人,见徐侧妃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又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还当赵从德皆是因为思念她。
竟然,竟然是如此。
“世子将我女儿从花楼中救回,找人家收养她,给她姓与名,再娶她。我自是要回报世子。如今,你孙家高贵的嫡女,也要嫁给我的外孙呢!”
孙太后眼圈泛红,她已不想听王姑姑接下来的话,可她根本反抗不能。
王姑姑笑道:“娘娘,其实您也挺可怜。您当赵世子真心爱慕你?他爱慕的不过是你的地位罢了,爱慕你的国公府嫡女身份,更是爱慕你的皇后与太后身份,你当世子妃真是他不得不娶?您是不知道,世子当初为了娶到世子妃,到底如何讨好姜家!”
孙太后能够接受全天下人的背叛,她本就是个凉薄之人。
也能够慢慢接受父兄身死,毕竟父兄所做有过。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她这辈子,真心爱慕过的人竟一直骗她、利用她。
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与赵从德初识的那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