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在里头笑。
守在外面的染陶也露出笑容,果然还是得小郎君在啊。
她又对路远道:“你们也真是,自小就在宫里头,六七岁便来了福宁殿,什么事没见过?如今不过这些官员贪盐本钱,你们都助不得郎君!可叫陛下好生担忧!”
“小的们错了。只是姐姐你不知,小郎君气派得很,做甚决定,小的们都不敢反驳,那些个大人们更不敢说话。”
染陶听罢,叹气,倒也是这个理。
别瞧他们陛下在小郎君跟前这副万事都好的样子,实际上陛下脸一板,吓人得紧。小郎君也正是,当年十一岁就在宝慈殿杀人,连福禄都怕。
不过她又继续训道:“你们反驳不得,得照顾好小郎君的起居才是。你没瞧见,人都晒黑了,陛下心疼呢!我方才瞧小郎君的衣裳,袖口都有了磨损。”
“小郎君一办起事儿来,就劝不得,样样都急,箱笼还在楚州城内呢!好在,姐姐你来了。”
染陶点头,想罢,又走去帘子跟前问道:“陛下,小郎君可要用些吃食?小灶上煨着j-i汤,下些面吃吧?”
赵琮不待问赵世碂一声,直接道:“呈上来,多切些牛r_ou_来。”
“是。”染陶转身自去忙碌。
她身后的船舱内,依稀传出两人的说话声。
船只摇晃间,夕阳的余晖仅留一抹,恰好洒在水面上,船往盐城县的方向驶去,渐渐行过那抹余晖。
待船只驶过,余晖也无,空中渐渐现出一轮弯月,水面亦然。
第110章 折磨得很哪。
李志成的老家, 的确如他所说, 虽不富贵,却当真宽敞且干净。此处是淮南, 夜间又飘起了柔和的雨丝, 反倒正有几分清雅之意。
李志成命家中留用的女使、厮儿收拾房屋, 他紧张又激动,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琮在船上已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了解清楚, 倒也不歇息, 走进已收拾好给他住的厢房,与赵世碂、萧棠与李志成说这盐籍一事。
他也不拖延, 开门见山道:“子繁传信于朕, 这到底是朕亲政以来头回大改盐制。朕担忧盐民, 便索x_ing来这一趟。方才船上,世碂与朕皆已讲明。这番,便是想与你们再议一议这事儿。”
李志成能与陛下同议事,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赵琮本也不需要他说话, 萧棠先开口道:“陛下, 小郎君是否也与您说了账本之事?”
“已说。朕十分震惊, 也十分失望。”
萧棠羞愧道:“皆是臣无能,没能知晓这些官员竟有如此行径。”
赵琮笑:“你虽是侍御史,却又不是这儿的官,与你有何关系?”
李志成一看陛下竟然还会这般笑!又看傻了。
赵琮好笑地看他,问道:“李大人,你有何高见?淮南东路这么多官员, 从六品往上的,没牵扯进去的官员可当真不多。账本子上却没你,朕很欣慰。”
李志成一激动,血就往脸上漫,立刻涨得通红,随后便老实道:“陛下,下官得知林大人他们贪盐民的钱时,也真是吓坏了!咱们为官者,本就该凡事为民,本就该以身作则,本就该——”
赵琮有些无奈,打断他的排比句:“李大人,他们可曾给你送过银子?”
李志成回神,立即摇头:“陛下!下官从未收过!更是从未有人与下官提及此事!”
赵琮知道为什么,就他那说排比句的功夫,谁敢给他送礼?李志成一看胆子就小,前头送,后头估计就能往上头告那些人去。
赵琮是彻底绝了跟他深入聊天的念头,转而再与萧棠道:“朕来前,以为此处境况已是凶险极。今日来看,虽说有些棘手,但你们二人倒也能解决。盐籍之事,便继续由你与世碂来做。至于官员之事,无论是贪钱,还是盐税司之死,皆牵扯颇广,便交给淮南东路的刑狱司来办。”
萧棠一听便知,陛下并未怪罪他们,他松了口气。
赵琮再道:“今日世碂在盐场的那番话说得倒也好,为官者,首先便要将民放在心中。有民才有官,官来自于民,读书多年,科举为官,谁心中没点大愿想?定是皆望大宋万安。那些个连盐本钱都要吞的官员,朕失望,且不齿,天下百姓更是如此,你们当得点教训。”
“是!”萧棠与李志成立即应下。
赵琮再问了些话,看看外面天色,说道:“天色已晚,先到此处。明*你们自行去处理盐籍一事,朕信你们。”
“是!”被陛下说一声“信”,总归是种鼓励,萧棠说罢,便与李志成一同退出去。
李志成出去后,一想,不对啊!
那位小郎君还在里头呢,也不知小郎君晚上住哪间屋子?他又回去,染陶守在外面,见他回来,笑道:“李大人,有何事?”
李志成笑着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郡王府的小郎君有些什么喜好?下官好叫人去准备。”
染陶听罢,笑得更深:“李大人自去休息吧,咱们小郎君与陛下还有话要说,余下的事,皆由婢子们来。”
“原来如此。”李志成也不敢多问,到底是走了。只是这越走,他越发想把女儿送到赵世碂跟前。亲眼所见才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宠爱这位小郎君啊!
他们皆走后,赵琮沉默一会儿,问道:“你也以为此事当真是杜誉所为?”
赵世碂摇头:“不是。”
没了外人,赵琮也不再摆出标准笑容,笑得有些不屑:“杜誉做了十一年的宰相,权便是他的命。这些蝇头小利,他会看在眼中?更何况,账本子居然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摆明了就是要人去看。”
“杨渊之死也很蹊跷。”
“林白这个人,朕也见过,虽的确迂腐,但是个肯做实事的。他年年都要数次往朕那处写奏章,什么事儿都能被他说一遍,一点儿不怕得罪人,不是御史,倒成天把自己当御史待。朕也不信他会贪钱。”
“陛下,我虽不喜林白,也知他兴许无辜。但当时那番情景,只能一同捆起来。”
赵琮看他,宽慰笑道:“朕没怪你啊。”说罢,他又蹙眉,“如你所说,的确只能一同捆。朕亲政五年来,朝中还算太平。往日里上朝,官员之间虽偶有纷争,但真没起过大矛盾。朕仅有一人,天底下却有无数多的官员,为了私利,自然要相互攻击,攻击才能有所得。这回,显然是有人下定决心要拖杜誉与林白下水。”
赵世碂见他蹙眉,便不太高兴,恨不得立即替他抚平,却不能,他又道:“陛下,若要拖杜誉下水,这么做显然是不够,他们定有后招。不如顺水推舟。且这些个宰相当久了,受人奉承,难免不会飘飘然。吓一吓他们也好。”
他的话又说到了点子上。水至清总是无鱼的,身为皇帝,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让朝堂这汪池水保持刚好的清澈度,既要有鱼,又不能是死鱼,还不能斗得太厉害独留斗鱼。朋党之争,害处极多,但谁又能说它没好处呢?
杜誉门生众多,有林白这样愿意踏实干好事儿的,但也有其他在外逍遥胡乱行为只是他还不知道的。
赵琮轻声道:“就让刑狱司去查,查出什么,便是什么。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赵世碂点头。
赵琮又叹气:“虽知官员之间斗争难免,也有益处,朕却觉着有些疲累。与人猜心思,当真累得很。就例如盐钞一事,朕从前提过三两回,就未再深议下去,却也能传出来。当时一同议事的,不过是宰相、副相,六部之人,皆是朕亲自任命,亦或亲手提拔,能称为朕的心腹也不为过。可这些人里头,又到底是谁,主动搅起浑水?还是说,那人故意提起此事,引朕怀疑每个人?”
赵世碂上辈子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只会将有嫌疑的人全部杀尽。这辈子有了赵琮的指导与潜移默化,他的行事方法变了些许,根子却未变。如果他是皇帝,遇到这样的事,他怕是还要杀了一批人。
天底下读书人那样多,有抱负、有心机、有能力的人更多,少了一个宰相又有何妨?斗来斗去,挑衅的无非是他的皇权,谁敢挑衅,谁就得死。
但他不能将这话说出口,只是他瞧着赵琮这样疲累,格外心疼。
若是可以,他倒是宁愿替赵琮当这个皇帝。倒不是他对皇位还有所贪恋,当真是做皇帝实在累极,他舍不得赵琮这样辛苦。
赵琮叹完气便闭眼想事儿,虽与人心思来,心思去,有些疲累,但他也早已习惯,况且他也不能得了好处再装呆,做皇帝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他心里也知道。只不过小十一是他信赖的人,他才会这样多说几句。
只他说到一半,忽然察觉靴子又被人给脱了,他的手一抖,立即睁眼。
赵世碂抬头看他,轻声道:“陛下,我给你揉揉腿。”
赵琮呆愣几息,立即往回抽腿。
赵世碂不解:“陛下?”
“你怎能做这样的事!”赵琮的声音有些焦急。
“陛下……”
“好好一个郎君,怎能给朕做这样的事!这岂非自降身份!”赵琮的腿被赵世碂揽在怀里,温度由腿至上,他吓坏了好吗!可他死要面子,不能表现出惊吓之意,只好说出这些愤怒之言。
赵世碂却以为他当真生气了,轻皱眉头,说道:“陛下,我为你做这样的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