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送了二十盆来福宁殿,排成两排,花都开得正盛,染陶正清点。
染陶他们眼中只看到花,赵世碂倒是又看到了其他东西。
他面上也不显,走到花前,赞道:“倒是美极。”
“是呢,公主眼光向来好极!澈夏来送的,她说,公主明日与乐安县主同去洛阳赏花。”
“过几日,陛下与我也要去的。”
“果真?”染陶也高兴,他们都愿陛下能多歇歇。
赵世碂兴致好,也笑:“自然是真的。”
染陶立即便念叨着要如何收拾,要带哪些物什,赵世碂状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如今殿中花Cao是谁打理?”
“是刘显,小郎君怕是早已不记得此人。他原先也是都都知,后因犯了事儿,被太后捋了职位。陛下念他侍奉有功,未要他命,令他侍弄花Cao,他倒也有些能耐,侍弄得很好的!”
“牡丹可不好打理,这是公主送来的,可要好好对待。他人在何处?我与他交代几句。”
染陶也未放在心上,应下便令人去叫刘显来。
赵世碂去侧殿,坐下未太久,刘显便已到。
五年前离开时,刘显因陡然没了官位,一朝成为末等太监,人瘦了,也老了许多,且总有些畏畏缩缩。这五年怕是过得不错,如今倒又胖了起来,且面色居然红润,走起路来步伐也稳当。
他进来后,磕头便道:“小的拜见十一郎君。”
刘显从前是为吉祥做过几回事的,虽不知吉祥背后是他,赵世碂是知道刘显有几分能耐的。
有能耐的人,胆子大,心境平和下来,反倒更能定下来做事儿。
赵世碂要早些解决赵从德的事,便也不再拖延,直接道:“你往常可往宝慈殿那处去?”
这话,平常不平常,是要看何人说,何人听。
他这么一说,刘显这么一听,立即抬头看他。
“可去否?”
“禀郎君,每旬总要去上四五回的。陛下十分尊重太后,每月总要送应季花Cao去的,花Cao皆是由小的打理。”
“既如此,倒有些事要你来办。”
“……”刘显不说话。
“如何?”
刘显小声道:“郎君,小的愚笨,粗俗,怕是没法替郎君办事儿。”
赵世碂笑:“五年前,那般落魄,都能从宫外运东西进来。还是嫌本郎君不给你金子?”
刘显大惊,立即再看他。这事儿要是说出去,他的命一定要没了!
赵世碂伸手拿起茶盏喝茶,轻松得很。
刘显咬牙,再磕头:“全听郎君吩咐。”
赵世碂放下茶盏,轻声道:“往前走几步,我有话要吩咐你。”
“是。”
刘显离去后,赵世碂起身再打量福宁殿的侧殿,忽然也不想离开。
他索x_ing叫人进来收拾床铺,他也睡了一觉。
赵琮睡醒之后,打算去崇政殿处理政事。
染陶先是说了赵宗宁送花来的事,又笑道:“小郎君说,过几日,也要与陛下一同去洛阳观花!”
赵琮这觉睡得好,笑着点头:“是,顺便看看那处的县学。赵洛在那处打理得一直不错。”
染陶讲她准备了些什么,一一说给他听。
赵琮不在意这些,听罢,便要换衣裳去崇政殿,染陶这才道:“陛下晚上想用些什么?”
赵琮本打算说“随意”。
染陶再道:“小郎君许久不在宫中用膳,不知还喜不喜八宝鸭子汤——”
赵琮回头看她。
染陶恍然:“瞧婢子忙的,陛下,小郎君没回去!在侧殿呢!他也在歇觉呢!一直未醒!”
赵琮眼睛一亮。
是以才说人类复杂。
赵琮吧,也知道应与赵世碂保持距离,可是赵世碂在的时候,他就是高兴啊。听说赵世碂留在宫里,他就是欢喜得不行。他恨不得立即就去侧殿看赵世碂,好在他还算是一位理智的皇帝,还惦记着因病落下的政事。
且淮南的事怕也有新的回信,他到底克制住了自己,换了衣裳去崇政殿。
只是临离去前,他回身看侧殿,倒是又不觉露出笑容,欢欢喜喜地走出福宁殿的门。
他想,要是能天天这样该多好。
第123章 真的仿若他才十一岁的时候。
待旬休过后, 上朝时, 赵琮当着众人的面任命赵琮领馆职做词臣。
虽说词臣也皆是进士才能当的,更是个令人欣羡的官位, 毕竟风雅, 俸禄又高, 还常与陛下见面,说出去更是风光。人人尊重, 更以拿到词臣的笔墨为荣。但赵世碂这样的人做词臣, 众人反倒不觉着如何。
赵世碂是宗室子弟,本就不缺银钱使, 身份也高, 更何况他是陛下最疼宠的侄儿, 更不用靠这个官位才能见陛下,他原本就是想见便见的。即便他没有进士这个身份,陛下令他做词臣,人们不仅不嫉妒, 反而有些诧异。他们都当陛下要让他领要职, 哪料最后反而是这么个华而不实的职位。
可以说, 这样的职位,于赵世碂一点用处也无。
赵世碂却高高兴兴地领了任命,并谢恩。他谢了恩,还没规矩地抬头朝赵琮笑。
笑得露出小白牙,当真是好看、喜庆又可爱。
这一瞬间,真的仿若他才十一岁的时候。
赵琮暗自掐了掐手, 才没使高座上的自己跟着笑,保住了他的威严。
赵世碂就这般定下了官职,翌日他去汇文馆,上峰也不为难他,并为他派了差事,倒也不难,令他跟着修修史书。因常要在宫中翻查资料,藏书阁离福宁殿近得很,他索x_ing又住在了福宁殿。
他去与赵琮说。
赵琮有些懵,当初怎么留都不愿留,说是怕人闲话,现下自己回来了?如今不怕了?
赵世碂正色道:“陛下,我头一回正经办差事,真想把它给办好了,这几日便让我住在宫中吧。待过几日,熟悉了,我再住回家中。”
赵琮真当他是这个念头,点头应下,他也想多看看小十一。
这一回,赵琮再不如从前那般惊慌,他觉着两人的相处,令他很舒适。他无有负罪感,赵世碂办事认真,也不是每日都能一日三餐同食,但总能一起吃一顿。赵世碂偶尔还虚心向他讨教,有时又会说话逗他笑,这些都令他无比受用。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五年前,小十一还没走,他也还在与众人装傻的时候。
他竟然很怀念,也很享受。
他受用的同时,并不知赵世碂为了保持这样刚刚好的距离做了多少克制。
总之,这些日子以来,赵琮过得舒心极了。
只待下一个旬休,他便与赵世碂一同去洛阳看花。
正是舒心时,朝中终于有了动静。
因淮南盐籍的后续事宜已处理得差不多,林白与杜誉到底无有贪钱与陷害官员的实际罪证,无法定罪。
只是虽无法定罪,总要有所处罚,盐城县与扬州发生那些事情,皆是林白这个转运使的失职。赵琮将林白贬至广南西路融州融水县做知县,融水县虽偏僻,却也是融州治所,赵琮对林白还是有些期待的。
而杜誉,赵琮正等后手,只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林白的处罚,众人心服口服,杜誉的罚俸,却有人不服。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一位名叫杜诚的御史。
没错,这位杜御史,正是当年被赵琮讽刺过,得孙太后授意,陷害武安侯,大列罪状的那位杜御史。
这位杜御史,还是杜誉的侄儿!亲侄儿!
赵琮亲政后,杜誉保住自己的宰相之位,也保住了他的御史职位。如今在朝上,忽然被亲侄儿这么一参,杜誉手中笏板差点拿不稳。
赵琮心中笑,真是有趣啊。
他抬了抬下巴,微笑道:“杜御史说。”
杜诚此人摆出一副正义凛然,像从前列武安侯罪状那般,将他亲叔叔的罪状足足列出了八条。说到最后,他激动高喊道:“陛下!杜誉虽是下官叔父,虽与下官血脉相连,下官却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置之不理这等龌龊之事!陛下!下官所言,字字真言,杜誉是宰相,却行得不正,如何领百官?又如何独自面对天颜?陛下,臣等不服!臣等为官,本就为民,这般的宰相,百姓也不服啊!”
大宋朝的文官,个个能言善辩,到了赵琮亲政之后已是好了许多,毕竟赵琮强势。先帝还在时,文官们能在朝上吵得直接打起来,先帝还乐呵呵的,吩咐史官赶紧记下来,他以此为荣。
赵琮虽不反对官员们提意见,但若为了提而提,未免可笑。如今赵琮已改了律法,文官已能杀。但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儿就杀文官,杜诚自有胆子。而朝中记恨杜誉的人自然也多得很,听了杜诚的话,有小半的人举起笏板附议。
赵琮也真是佩服,这杜诚口才不比当年差,嗓子且还更大了,连杜誉家中修宅子拖欠修缮款的事儿都能拿来参。
但现下,下头跪了一地,他还真不好办。
他再看杜誉,温声问:“杜卿,可有话要说?”
杜誉也是骄傲之人,没做过的事,他绝不承认。但他无有儿子,这个侄儿自小便住在他家中,他也向来将侄儿当作亲生儿子调教,今日被他背叛,心中寒凉。他跪下来,规矩地磕了个头,冷静道:“陛下,臣为官多年,不敢妄言,只能说,臣无愧于陛下,更无愧于百姓。臣更经得起陛下的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