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柠笃定地点头:“大概在三百年前吧,有一只非常强大的魇横空出世,众多领主束手无策,林谨源主动站出来, 使用秘术将其封印,自己的魂魄则受到重创,在躯壳死掉前灵魂没能及时脱出, 残余的魂魄和力量化作一颗魂珠,一直被他的好友顾川保存着。”
“十年前,那颗一直被顾川悉心保存着的魂珠突然破裂,林谨源受到刺激的魂魄出逃, 最后进入了你的体内。又过了三四年,他的魂魄适应了你的身体,又或者说你同化了他的魂魄,获得了他留下的力量,于是觉醒。”
说到这里,金柠放下笔,不含任何情绪的乌黑眼瞳注视着我:“虽然里面有一部分是我猜测的,但事实应该跟这差不多。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顾川找上了你,要求你做他的徒弟。”
“骗人的吧……”我喃喃道,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救世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却一丁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如果他真的在我身体里,那我为什么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
“这正是问题所在,将魇封印时林谨源伤势之重近乎于灰飞烟灭,尽管百年来顾川悉心保养魂珠,可他灵魂的力量依旧很弱。据我推测,由于过于弱小,在他进入你的身体与你的灵魂争夺控制权时,就已经被你给抹杀了。”
“被我抹杀了?”我一愣,迟疑道:“他……消失了?”
“我猜是的。方才为你治疗时,我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属于他的灵魂波动。”原本躺在床上的兔子玩偶一路蹦哒到金柠脚边,女孩将它抱起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细软的绒毛。
“你无法依靠其他功法将灵力引入体内,是因为他留下的力量本能的排斥外来功法,感知奇差,也是由于力量不完整造成的。不过你也应该庆幸,如果当初林谨源未曾受伤,你现在的自主人格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过了半晌,艰难地憋出一句“那顾川他知道这些吗?”
金柠点点头:“他知道,只不过他还不愿意就此放弃,因为林谨源的记忆里,保留着封印魇和彻底毁灭它的方法。”
“这么说,顾川接近我是为了……”那个略显残忍的结论在我唇间游走,最后被我硬硬吞咽下肚。
“某种程度上是吧。”金柠手指灵活地转了圈笔,“他一直不肯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以后会伤心。”
“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看你整天被蒙在鼓里,怪可怜的。其实无论事情是怎样,身为当事人的你,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说着金柠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好了,你要听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继续写作业吧。”
原来顾川都是因为那个人才对我好的,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就像滕蔓一样,以不可抑制的速度生发成长,沿着血管直达心脉,狠狠攥住心脏。我深吸口气,想要止住那细微的颤抖,趁机问道:“那百羽衣之所以那样对我,也是因为林谨源?”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金柠的话却依旧像刀子一般,狠狠捅在我本就受伤的心窝上:“是,我听说林谨源在去封印魇之前到过蠡和百羽衣居住的山庄,他给百羽衣说,如果他能平安回来的话,就和她在一起试试看。”
所以说百羽衣的所有期许和尊重,给的都是我壳子里那个很有可能已经被我抹杀掉了的灵魂?我突然笑了起来,觉得如释重负。是啊,她这样一个地位崇高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喜欢如此平凡的我。
很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一下子变得明了,心里清楚的知道金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努力消化着令人心痛的事实,同时自欺欺人般问道:“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当初林谨源因为太过强大被多方势力的忌惮,所以无奈之下向天道立过很多誓,其中有一条便是永不主动发起战争。赶明儿你可以随便挑个领主,端了他的老窝,试试会不会真的降下九天雷劫,正好我也可以确定那人灵魂是否还在。”说着金柠微微皱起眉头:“别捏了,我笔都快被你捏断了。”
我恍然低头,只见自己右手正死死捏着笔杆,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我松开手,过了好几秒钟,才感觉轻微的痛感传来。轻轻活动着手指,我故作轻松道:“才不,万一他没有魂飞魄散,我岂不是得被雷给劈死?”
“随你了,反正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引出林谨源的记忆,其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金柠淡淡说道,趴在她膝上的兔子玩偶安慰般拍拍我的手,我低头勉强对它露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重新看向数学练习册。
离金柠规定的九点半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我速度飞快地给她填这上面的空,脑子依旧在想那对我十分不友好的真相。金柠没有催促我,抄完课文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了烟斗,点上啜了一口。嗅到Cao药的香气,清凉沁入心脾,像是大火被淋漓细雨浇熄,我心中的狂躁渐渐平复。
“你抽的这是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道。
“用来凝神的药物。当初我的魂魄找到这具身体的时候,正主已经死去多时,魂魄散的精光,我直接进入这副壳子,和它的融合度并不好,只能用药物来一点点改善。”小姑娘精致的面容在烟雾中不甚清晰:“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其他方法会妨碍发育。”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一句话没有经过大脑便从嘴里蹦了出来:“你这里有没有能治失眠的药?”
“有,怎么,你还失眠?”金柠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不,我就是问问。”我闷声说道。在最后那道智力竞猜题上卡了五分钟,我把笔撂下,指着那道题说:“不会写了。”
“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你都不会哦。”金柠把练习册拿过来,开始看题。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啪的一声,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把练习册合上,拎起腿上的兔子玩偶,冷漠道:“走了,送你回家。”
我不禁暗自发笑,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我打开刚刚下载好的小猿搜题,重新翻开练习册,对着那道题拍了张照。
几秒钟过后,答案出来,我抓起笔照葫芦画瓢写了个一模一样的上去,尔后盖上笔盖,起身道:“走吧。”
兔子玩偶抱着她的腿,像只树懒一般挂在上面,扬起脑袋对我笑了笑,我看着它,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我之前那身衣服你给扔哪儿去了?一格好像还在里面。”
正在给司机打电话金柠瞥了我一眼,把手机拿得稍稍远了些,“你去楼下找张妈,那是她处理的。”
我应了声,赶忙去楼下,中年女人已经换下了围裙,正坐在沙发上休息。听我说起一格,她慌忙起身,去找那身按照金柠吩咐已经被她扔掉了衣服。
我找到一格时它还在全然不觉地睡着,最近这小家伙非常嗜睡,体内的力量也不稳定,像是临近进阶。张妈在掏我口袋的时候以为一格只是朵普通的栀子花,并未留心,一直在为自己的疏忽向我道歉,我表示没关系,动作极轻地把一格放进西装胸口间的口袋里,回到客厅时,金柠刚好从楼梯上下来。
小姑娘走路姿势极为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飘逸,自然而又灵动,像是那些气质在漫长时光中早已渗透了她的灵魂,嘴里叼着烟斗也不觉丝毫唐突,反倒是盈盈四散的烟雾让她似不在人间。怪不得认识金家夫妇的人都赞叹说金大小姐必为人中龙凤,正当我这般想着时,金柠原本垂着的眼睫轻颤,冷漠的眼神向我飘来。
“看什么看?”她在木质楼梯扶手上磕了下烟斗:“我叫了王叔,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自己人?”
“嗯,他和张妈都是我的人。”
我点点头,不意外在司机和保姆身上都没有问道妖物的气息,金柠最擅长的是幻术,给自己的手下伪造人类的味道轻而易举。
金柠把我送到别墅门口,那辆黑色玛莎拉蒂正停在院门外,雨还在下着,有愈来愈大的趋势,雨滴在寒风的裹挟下飘得很斜,打在正站在房檐下的我们身上。张妈递给我一把伞,我把它接过,向金柠道谢。
她淡漠地嗯了一声:“国庆节如果没事的话最好每天都到我这里来,我需要尽快提升你的体质。”
“好。”我想着反正刚刚回过家,国庆节就待在琛市也可以,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别墅大厅,问道:“你家里没人管你吗?我是说,如果我来这里被金先生或金夫人看到了总归不太好吧。”
“他俩忙,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没工夫管我的。要不然这两人怎么会连自己亲生女儿死掉都不知道?”金柠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瞬即逝:“不过也好,方便了我。”
说着她示意我蹲下,我不明所以,半蹲下来,小女孩抬手,像是抚摸大型犬一样摸了摸我的头:“你用不着为这个伤心,虽说他们都是因为林谨源才接近你,但这是你的命,无法更改,就学着去接受,学着去享受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一切便利。就像我,正在享受着金家大小姐的权利。”
并不惊讶金柠看穿了我的内心,我勉强笑了笑,平视着她有些微微透着紫色的眼睛:“可是,那毕竟不是我。”
“不,那就是你。”金柠小手一挥,烟斗消失,她紧了紧身上张妈给她披上的披肩,轻声道:“很晚了,赶快回去吧。”
玛莎拉蒂里依旧残留着清爽的烟味,雨夜中豪车沿着环山公路安静行驶,雨打在车窗上将外面的一切绘成模糊光景。泡澡的时候我睡得很好,现在感觉不到丝毫疲惫,胸口那里却是一阵阵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