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景满眼错愕地抬头,却见到了天子意味深长地笑容,他不敢推辞,而谢恩言道:“臣谢陛下厚恩,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许是这样的消息对于众人而言,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因而直到侍从将虎符与将印捧到逸景面前时,大帐中才响起一两声窃窃私语。
“陛下”,甘仪愣神了片刻,才劝阻道:“逸景在军中多年,眼下又无主帅统军,他的确是适宜人选。然而眼下令军侯尚未阵亡,军医亦是全力抢救,直接将其升任为将军一职,是否为时过早?不如令他暂且代行将军职权……”
“甘仪”,皇帝冷冷地喝止他,“你身为宰相,岂不知君无戏言?”
甘仪当即不敢多言。
皇帝白了他一眼,又吩咐道:“便由安戊仲军游州宪接任安戊大军长一职,而宁武仲军南荣行晟接任宁武大军长一职。”
“是。”
“谦则公主,本是皇家之女,昔年为求两国和平而远嫁他乡,如今因胡莽之国背信弃义而亡,亦是功在社稷。将她的衣冠葬于皇陵,以慰英灵。安戊前任大军长花辞树不幸战死,念其鞠躬尽瘁二十余年,特许厚葬于皇陵外围,守候先帝亡灵,并令安戊大军为其披麻戴孝,以示朕之思念。”
“陛下天恩,臣等幸之。”
待得皇帝交代了些许事宜之后,便挥手谴退了众人。
然而新晋的将军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也并未随着众人离开大帐。
“逸景,可还有他事?”
“回禀陛下,臣方才思量了今后部署,敢请陛下听臣一言。”
“你说便是。”
“因着意外,令军侯之计不幸失败,只怕我朝在胡莽的内应也将为人察觉,而不得不撤回中原。如今将领损失,军心涣散,怕是难以在一两日之内决出胜负。因此,臣敢请将大军回旋,往素城驻守,整顿军马,择日再战!”
皇帝并没有不假思索地反驳他,而是言道:“朕明白的你的打算,荒城受地震与机关之故,已不再适宜守备之用,加之粮Cao百姓早已往素城迁移,眼下放弃了荒城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损失……可你也该明白,这次是你新官上任,亦是朕御驾亲征,若是退了一个城池,岂不是引得世人嘲笑?”
“成大事者不与众谋,世人不过喜欢指手画脚罢了。若我们继续坚守此地,只怕士气低落,少不得又吃败仗,再伤军士,如此岂非慕虚名而处实祸?胜败兵家常事,即便我们输了荒城,最后也能赢了胡莽。”
“何以见得?”
“战争胜负依靠的本就是国家强弱。胡莽经历数年内乱,而有为我朝间者所伤,只要时间延长,胡莽定然军粮不支,何愁我军不胜?”
皇帝长长地叹息,沉默半响之后便对逸景言道:“朕将三军大权交付你手,便是信你重你。如何部署行军,你尽管一展才华便是。”
“臣谢陛下隆恩!”
古来秋眼见行晟入了将军营帐,本想着追过去,可又担忧此处防守严密,若是一次不慎,就得让人看到自己,故而等了好些时候,才见守卫换班,松懈了片刻,当即闪身入了将军营帐。
彼时夕阳西峡,漫天盖地只留下一片金黄的余晖。
而行晟恰是在那昏暗的营帐中,安静地坐在床沿,守着昏迷不醒的南荣俊聪。
即便尚未掌灯,古来秋也能凭着过人的目力看清行晟迷茫的双眼——他的小徒弟此时该在沉思才是。
“阿平……”他放轻了脚步。缓缓向着行晟靠近。
行晟没有应答,就像是未曾听到他的呼唤而已,兀自沦陷在一方昏黄之中。
“阿平……”他又唤了行晟一次。
行晟的双眸动了动,终于将目光收回,落在他的身上,用着低哑的声音与平淡的语气说道:“是你来了啊……”
古来秋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房都被人揪了起来,连忙快走两步到了行晟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劝道:“俊聪无事的,我会再想办法救他。”
“你说得对……大军长也说得对……”行晟没有应答他,而是看着南荣俊聪惨白的脸颊,低声细语,“我过于执着仇恨,我害了无辜的人……没有什么善恶有报,终究是我在自食恶果。”
“别说了!阿平……”
行晟却还是继续说着:“我害了大军长,害了忘熙,害了长铭,还有我的孩子、父君、兄弟……我本就是r_ou_体凡胎,若是十五年前就死了,哪里来的如今啊……”
“阿平!傅远平!”古来秋心急火燎地低声喝止他,“不要说了,我一定能救他的……”
“你在叫谁的名字?”南荣行晟双眼氤氲着水汽,却是苦笑出声来,“傅远平早就死了,活下的人,是南荣行晟。”
“是为师错了”,古来秋慌忙解释道,“我不该对你说那样话,是我没有顾及你,是我让甘仪逃出了地下城,才……”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才连累了俊聪。”
“我不怪你,执念太过的人,分明是我”,行晟说着,便扶着床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要踉跄地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行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能救活他的,对不对?”
“对,我一定会救活他的。”
“那你便替我守着他吧。”
古来秋立时察觉不好,连忙将行晟拖了回来。
恰是此时,逸景带着长铭,掀开了营帐,一眼便见得这师徒两人在拉拉扯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长铭看了南荣俊聪一眼,低声质问道:“这里耳目众多,就不怕被旁的人看到吗?”
“来的正好。”行晟甩开了古来秋,“大军长,将我送给皇帝吧,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傅远平牵连祸事了……”
“你!”长铭一听此话,眼睛都瞪圆了,握着天下飞霜,就要上前去将南荣行晟好好收拾一顿。
然而逸景伸手拦下了他。
“大军长,本将知道你因着连日劳累,又有令军侯之事令你过分哀恸,有些胡言乱语了。趁着整顿三军的时候,你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古来秋与行晟都愣了愣。
“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被进陟为正三品参将,领宁武大军,称军长一职。而傅远平……是个早已死去的人,大军长还是莫要提他了。若是落了话柄,宁武大军又该如何?”
“这如何可能?”行晟上前追问道:“便是父君昏迷不醒,也该是由你代理将军一职,而我代理军长一职,为何有如此突如其来的升迁?”
逸景只是轻叹道:“眼下军心不稳,而陛下又势必要将胡莽一举击溃……也就没有时间让代理的将军去笼络人心了。”
行晟却是想到此战之后的事宜:“可你岂不是……”
“这些事情,你我亦是无力更改了……”逸景排排他的肩膀,“我走之后,你若愿意,尽可留任宁武大军长,若是不愿,便是辞官归隐也无妨。”
长铭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未c-h-a话。
古来秋却也了然:“皇帝便是不想让你坐好这个位置,才让你一步登天。此战之后,你怕是要永别官场了。”
“这也是个很好的结局”,逸景释然笑道:“我已去信顾大人,让她万事做好准备。”
“那现在当如何呢?”行晟问道。
“将你的父君交给你师父照料吧。你还需返回宁武军中,主持大军撤退的事宜。”
“撤退?”
“去素城。”
“若是我们想,未必不能守住荒城。”
“可甘仪急于一朝胜负,那我至少也要寻个安全的地方。否则我们剑拔弩张之时,胡莽趁虚而入,又要损兵折将。”
“现在?如此就通知顾大人动手,是否早了些?”
“事已至此,等咱们一起人头落地,才是晚了。甘仪盯上你了,所以刺杀侯爷,让你再无依靠,而你若是被捕,从本将至顾小舞,只怕无一幸免,甘家兄弟也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行晟回头,望向古来秋,轻声道:“我这就接管宁武大军全部事宜,你也小心一些。”
古来秋拍拍他的手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莫要担忧你的父君,我不点头,无人能让他死去。”
逸景无意中听闻此言,惊奇道:“你还通歧黄之术?”
“活的年岁久了,懂得多一些也没什么。”
“我二哥的眼睛……”
古来秋这才想起,华景自地下城逃出,双眼恐怕至今不能适应地面上的阳光。
“我会去看看他的。”
逸景也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带着行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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