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天子又唤了她一声。
“还请陛下降罪”,顾小舞掩面叩首,跪伏于地,声音似有颤抖,模样仿佛悲伤,“臣知晓一人,言之心痛,不言……却是不忠。”
“侍郎说的是谁?”天子于皇位上不冷不热地问道。
“高世晋。此人小妹为洛江红卿子,可此人卿子……是臣那不肖养女!臣虽与案无涉,但管教无方,理应连坐其中,为求陛下天下安定,恳请陛下降罪于臣!”言及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天子不过偶尔听得几分哽咽,不见她抬首相对。
“其中还有这等曲折?如此说来,洛江红同你多少沾亲带故。”
“是……臣无可推却……当日小女背臣,同高世晋私定终身,臣唤不得小女回头,只可作痛心疾首,如今洛江红犯下这等罪状,她与臣理当连坐斩首……”顾小舞悲戚哭道:“臣知圣上体察于臣,亦知法理不可违,还请圣上于臣死后,归葬故乡之所……”
“侍郎说哪里话!”天子伸手,以眼神示意身边侍从上前扶起顾小舞,见她梨花带雨,便好言安慰道:“此番谣言,起于一些兴主对于绛元入朝横加指摘,意图干预,干下这等藐视国法之事。朕尚且记得那时侍郎为朝中多人以此中伤,侍郎如何会做出这等自取灭亡一事呢?况且侍郎也说了,顾玉儿不听母卿之言,一意孤行,当真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自该恩断义绝,如何能比侍郎这等国之栋梁。于情于理,朕都不该将你牵连在内。”
“臣……谢皇恩浩荡……”顾小舞才为侍从扶起,又要大礼下拜,为天子挥手免了。
“侍郎以为,该如何处置为好。”
顾小舞擦去面上眼泪,简单收拾一番,才令自己声音清晰如故,便进言道:“若是与罪官员极多,臣以为不妨调遣军队,暗中处置。眼下西北有事,臣怀疑胡莽借德昭王后之名,求助我朝,而兹事体大,不宜在此时宣扬家丑,以免令他国有机可趁。”
“侍郎言之成理”,天子点头赞同道,转而又问:“依侍郎之意,户部尚书是否干涉其中呢?”
“臣以为未必。洛江红不过一不知天高地厚黄口竖子,而甘尚书为官为吏二十余年,恪尽职守,为人勤勉,又深得圣上倚重,已是位极人臣,何必有如此叛逆行为?臣听闻洛江红扰乱宁武大军长一事,为甘尚书严厉训斥,便知洛江红此人无法无天,而甘尚书沉稳持重,知礼有度,断不会伙同洛江红做下这等滔天罪恶。”
天子面上为听得笑声,却可见笑意,随意问候两句,便让顾小舞自行退下。
侍从奉命送顾小舞到了殿外,才想着松一口气,不料顾小舞身形一晃,幸而他眼明手快将其扶住,才免于破绽。
“大人这回,可是死里逃生。”侍从在顾小舞耳边悄声说道。
顾小舞点点头,将他推开,以己之力站定,才对侍从叮嘱道:“待得陛下处置了洛江红,你再告知甘标,本官求情一事。”
“是,小的记下了,大人慢走。”
长铭同秦左奚,欧文倾面面相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文书,见主位上的大军长依旧面无表情,满腹疑问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欧文倾先行问逸景道:“这么多人?一夜杀尽?”
“大理寺卿原本上报更多的人数,是圣上令一些人幸免于难,余下的都是圣上要杀的。”
“按照大军长所言,大理寺卿这是要杀尽满朝文武吗?”欧文倾CaoCao扫过文书,“这怎么算都有二十余大小官员,再一并算上满门人口,站着不动都要砍好些时候!”
“大理寺卿报予圣上一百余官员。”逸景凉凉说道,“这次定罪二十余大小官员,我宁武主要处置王城内四名官吏,余下人等圣上再谴人处置,本官已然查看,这四名官吏住所相近,一把火就能故作意外。”
欧文倾已是结舌杜口。
“这份文书上没有甘标?洛江红是他亲手提拔的户部侍郎……”长铭不明其中缘由。
“如果圣上意欲处死甘标,就不会再问顾大人了”,逸景端起手边茶盏,悠悠说道:“甘标在朝二十余年,即便圣上最近与之厌恶,却多少有些情分,并非朝夕可除,何况为长远计,圣上和顾大人都不愿意甘标死去。”
长铭心中依旧不解,可大军长既然无意再说,他也不能多问。
秦左奚思量道:“眼下已经过了午后,若是夜晚动手,我们少不得早些整顿各营,先行前往王城埋伏才好。”
“所以圣上密旨于本官,唯有宁武左部三营,人少却精悍,不必引起过大动静。你们各自回营,安排部署装扮寻常百姓,前往王城,夜晚行动。”逸景忽而想起什么,看向长铭吩咐道:“七营长,训练一事暂且搁置,交右部营长看管,左部三营倾巢而出,除洛江红必须生擒,余下人等不留活口。”
秦左奚言道:“可那些个官员怎么说都免不了花天酒地,未免扑空,下官先行谴人去打探消息?”
“不需如此。王城下钥,各家客栈打样之后,京兆尹便按照圣上谕令,以搜寻逃犯为借口,将各家青楼酒馆统统关闭,届时这些官员想必只能各自回家,届时再谴人确认踪迹。”
“还真是滴水不漏。”欧文倾嘀咕道。
夜晚,逸景回了暂且歇脚的客栈房间,推开门便见得长铭临窗拭刀,并无困倦之意。
“暂且休息吧,这些日子为训练一事你很是辛苦,今夜又注定无眠。”
长铭扁嘴看他,道:“你都说今夜注定无眠,我哪里还睡得着……我难以想象,此事发展到今天这般,怕是那二十余名官员也多是无辜吧?”
逸景挨着他坐下,轻声道:“无辜或有罪,哪里是王法判定,分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你以为,古来秋与木易杨就是恶贯满盈?这世间善恶,哪里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我明白你所言何意”,长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年轻人啊,做人不能不相信正义的,虽然我不信举头三尺有神灵,可相信善恶有报。况且皇命在身,我们若是不从,难道看着宁武再一次全军覆没?”
“你说什么?”逸景突然不苟言笑地问道,眼神半分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长铭为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才支吾道:“我说……难道看着宁武再一次全军覆没?”
“加上前面几句,再说一次。”
“况且皇命在身,我们若是不从,难道看着宁武再一次全军覆没?”长铭一头雾水地问他:“你怎么了?”
“不,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逸景徐徐起身,兀自呢喃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啊?”
“罢了,别管了”,逸景又晃悠到了他的身边,“当年甘家兄弟冤杀古来秋与木易杨,若是哪天也被他人冤杀,算是善恶有报吗?”
皇帝:你女儿的命和吏部侍郎的地位,你要哪个?
顾小舞:当然是吏部侍郎的地位。
第102章 第九十七章 百年孤独
长铭:不是注孤生,是百年孤独。
省去那些翻墙撬门的过程不提,长铭既然主动请命捉拿洛江红诛杀高世晋,逸景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趁着夜深人静部署妥当,长铭便领着谷粱以晴直赴洛江红卧房,路上遇上巡逻武士,便背后偷袭,以手掩住对方口鼻,拧断脖颈,再悄声拖去矮树丛中。
直到了卧房门前,两人环顾左右,再无他人,谷粱以晴正要破门而入,为长铭伸手拦下,转而找了一扇不曾锁死的窗户,两人前后潜入房中。
长铭静伏于地,听得三人呼吸绵长,两弱一强,虚无间还藏着兴主的气息,思及洛江红的卿子前不久生产大事,也就了然一二。随后蹑手蹑脚将房内帘帐通通放下,再擦亮火折子点燃烛台,床榻上传来一人咕哝声音,长铭便确定洛江红此番在劫难逃。
谷粱以晴同长铭一人一边据守床榻头尾,彼此对视一眼,而后等长铭点头示意,两人同时掀开床帐,长铭一眼便见洛江红尚且熟睡,验明正身,将人一把自床上拖下,摔在地上,谷粱以晴抢上前来,趁着洛江红大梦未醒将人三下五除二捆了个结结实实。
床上女人听得响动,眼皮微微一动便于睡梦中的痛苦与世长辞。
洛江红见到她身体猛然抽搐,随后再无动静,一时间不知道是梦是醒,只能傻傻地望着一具尸体,身体仿佛坠入了天旋地转,期盼着下一次睁开双眼依旧是高床软枕。
然而身前的绛元断然抽刀,鲜血溅入他的双眼,染得一片赤红,那般灼心止痛终于令他清醒,如被人抽去力道一般扑倒在地,在一阵响动后也不知等了多久的宁静。
“你……你……”洛江红以为自己神智崩溃,却是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尚且吐字清晰,“你是谁!”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为他日思夜想,熟悉无虞,话到嘴边就是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谁。
“宁武军第七营长,李长铭。”
长铭嘴唇翕动,落在洛江红眼中也分外朦胧梦幻,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徐徐转过刀锋,将刀身贴上洛江红的脸颊,即便鲜血尚且温热,也抵不住刀锋原本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