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树等了很久,才等来郝凡的回答:“有一点印象,记不大清了。”
“啊,他可是0+1的创始人啊。”蒋树嚷嚷,连他这种晚入学的人都知道张乔。
“你也知道的,我不太爱社交。”郝凡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蒋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他认识郝凡时,他已经不参加0+1的社团集体活动了,每次都找理由缺席。
“不过张乔学长对你还有点印象呢,刚刚还问我有没有联系上你。”
蒋树的话有如雷电,在郝凡耳边炸开,炸得他脑袋都快裂开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后面蒋树又说了什么,他全部没听清。
“学长,朱欢学长?”蒋树的呼喊唤回了郝凡残存的神智,他“啊啊”地连应了两声。蒋树听出他声音里的慌乱,急忙追问:“学长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郝凡压下心头地躁乱与恐慌,但依旧掩饰不掉语气中的不安。
“要不要见一面呢,和张乔学长?我说的要组团队的就是他!”蒋树再问了一遍。
“不用了,谢谢。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考虑的。”郝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蒋树似乎被他突然坚定抗拒的语气吓到,足足愣了几秒,才呐呐地说:“那好吧。”
“再见。”郝凡抢先挂了电话,又将蒋树同事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拉黑后又觉得不太保险,在手机设置陌生号码全部拒接,包括张乔的号码。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非常不安,如果蒋树给了张乔他的联系方式,他马上就会被认出。他忧愁了一路,直到走到小区门口,才鼓起勇气给蒋树非常郑重地发了一条微信:“我希望你不要将我的个人联系方式发给任何人,我不想和过去认识的人有联系。谢谢你。”
蒋树回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郝凡将那句话再发了一遍,后面附上一句:“如果你不想跟我绝交,那么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蒋树这才老老实实地回了一个“好”字。
郝凡相信他会信守承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在小区楼下的粥店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份水煮青菜,忍着想吐的冲动回到家,吃下药后又在房间痴坐了很久,脑子里过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终于抵不过一夜未睡的困意,蜷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和王大义他们开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会后,张乔觉得脖子上好像顶了三个脑袋。那帮老家伙想法倒是一个比一个超前,一旦追问到实c.aox_ing,又都齐刷刷地看他,把他当神仙。
现在是要技术没技术,要人没人,老家伙们却已经开始展望未来了。张乔不头大才怪!
他跑出来透气抽烟,拿出手机看到蒋树的回复。
“联系上了,但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张乔马上问。
蒋树隔了一会儿才回:“他说人各有志。”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手机或者微信,邮箱也可以。”张乔又问。
这次蒋树隔得更久才回:“学长,朱欢学长这边就算了吧,别找他了。”
“?”
“我给你推荐别的人,还有一个学弟,现在在腾讯,不过听说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改天把他约出来聊聊。他的能力不比朱欢学长差。”
张乔不为所动,坚持追问:“为什么朱欢不行?”
“他不愿意。”蒋树还是那句话。
“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蒋树直接发来语音:“他说不想和过去的人有联系,如果我给了他的联系方式,他会跟我绝交。”
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张乔听完,回他:“那就算了。”干脆利落。
当年朱欢不好过,四年大学生涯给他留下的美好回忆大概寥寥无几,他不愿意和过去的人再有牵扯,理所当然,张乔能够理解,但心底留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遗憾与失落。
第12章
接送体检的大巴车到了,研发部的人陆续上车。张乔坐在第一排,正表情冷淡地翻看iPad里的邮件,邻座靠窗的位置空着。
众多同事没一个敢坐他身边的,哪怕对他有好感的女同事。晚上车的孟玉成扫了眼他旁边的空座,脑中思绪飞速地转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另一侧测试主管的身边,坐下来故意和对方讨论工作问题。
HR助理上车清点人数,发现少人,便问张乔:“研发部还少谁?”
张乔回头淡淡地扫视一圈,孟玉成也跟着看了一圈,抢在他前面回答:“唉哟,又是郝凡,昨天明明提醒过他今天不要迟到的。”
他话音未落,气喘吁吁的郝凡站到了车门口,气息不稳地道歉:“对,对,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昨日竟从下午一直睡到今早,闹钟都没听到。
HR助理见他来了,微微一笑后退身让他上车。郝凡爬上车,笔直地看向后座,已经坐满了,这才拉回视线看向前座,只剩下张乔旁边的座位。
郝凡为难地咬下唇,孟玉成见状,刚想说点什么,一直专注看iPad的张乔抬头看着郝凡说:“坐。”
郝凡踌躇着不敢上前,司机催促说:“大家快坐好,准备出发了。”
张乔看着郝凡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显得异常青白的脸,往一侧挪了挪腿,方便他进到里座。
郝凡跟他小声说了“谢谢”,向前弓着身体小心地穿过他身前,深怕碰到他。偏偏此时司机不知为何突然发动车子,车往前走了半米,郝凡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坐到张乔怀里。
在两人身体触碰的瞬间,郝凡弹簧似的弹起,惊慌地道歉:“对,对不起!”
他话没说完,司机踩下油门,车猛得滑出去。郝凡再次坐到张乔怀里,整个后背贴到他的胸口,屁股底下是对方的双腿和半个iPad。
郝凡想要站起,无奈全身发抖,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张乔双手抓着他的双臂,扶着他起身,发现他轻飘飘的,不费力地把他推送到邻座坐下。
郝凡低着头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张乔说不用谢。一旁的孟玉成看到这一幕,连忙出声指责司机:“你会不会开车啊,看不到后面还有人没坐好啊!”
司机正在全神贯注地准备拐弯,驶入主干道,对他的话听而不闻。
张乔瞟孟玉成,孟玉成赶紧跟他抱怨:“司机太不靠谱了,待会儿得跟人资的人说一下。”
张乔没说话,低头继续看iPad。孟玉成偷眼越过他看郝凡,发现他向窗外扭着身体,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有张乔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郝凡泛红的侧脸和脖颈,还有露在外面同样发红的双手,他掌心很窄,手指却很长,轻轻抓着膝盖,手背上青色的静脉藏在泛红的皮肤下。张乔发现他的身体居然一直微微颤抖着。
车开出很久,郝凡才停止颤抖,慢慢地转过身体,端端正正地坐好,脑袋却是偏向窗户方向的。他往耳朵里塞上了耳机,拿出手机翻了很久。
张乔收起iPad,双手环胸地靠在椅背上,双眼看起来正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落在身旁郝凡的身上,不着痕迹地观察他。
看他垂到眉毛边的头发,看他泛白的脸,看他微微半垂的眼睛,看他挺直的鼻梁,看他轻轻抿起的嘴角,看他用食指小心地托起下滑的眼镜,看他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地滑动,看他起伏的胸膛,看他曲折的膝盖在裤子上顶出来的形状……
他似乎找到了想听的音乐,双手握着手机规矩地放在腹前,半搭着头听得认真入迷。
张乔移开视线,真正地望向前方。车子上了高架,巨大的摩天轮圆盘挂在路边一侧。
后座有女同事遗憾地说:“来上海这么多年,都还没坐过这个摩天轮呢!”
另一个女同事说:“我也就大学时坐过。”
“和你男朋友吧?”
“前男友啦!”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开。
张乔望着摩天轮,想起当年0+1社团集体去玩的场景。大家都上了摩天轮,唯独朱欢说恐高不上。张乔知道,恐高是借口。因为吴言欺负他胖,说摩天轮很容易超重,一不小心就会往下掉。敏感的他干脆放弃了,明明眼睛里写满渴望。面对欺辱嘲弄,他从不反抗。
张乔不喜欢朱欢,不喜欢他的怯懦忧郁,反感他的自卑敏感,讨厌他拥有着常人没有的才华却那样看轻自己。
郝凡也看到了巨大的摩天轮,将湛蓝晴空划出一个圆。前两年他独自来坐过,看到很多情侣在上面拥抱接吻,五彩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美得像童话。
摩天轮慢慢消失在车后方,郝凡跟着回头看,张乔看到他浓密的发顶两个连在一起的旋,一缕头发因此半翘着。听说头顶两个旋的人,大多聪明固执,张乔想到那几道他解不开的公式。
摩天轮看不见了,郝凡遗憾地回头,察觉到张乔的目光好像正落在他身上,僵硬地朝车窗方向靠了靠。张乔偏头看向另一边,撞上孟玉成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方眼底莫名的探究与慌张让他皱眉。
孟玉成尴尬地笑着,假装随意地看向别处,好像刚刚只是凑巧看过来。张乔拿出iPad,继续翻看资料。
车窗外的阳光太好,耳边俗气的流行歌曲太热闹,郝凡渐渐放松,暂时忘了身旁的张乔,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心翻上,脸朝窗外闭上眼睛,微热的阳光在眼皮上滚动,将人拉入过往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