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问朱尚武：“张总监呢？”
“啊，谁啊，张乔啊，他说家里有事先走了。”朱尚武喝得舌头都大了，举着酒杯要跟他干杯。
孟玉成跟他碰杯，不安地喝完一杯，老板王大义又凑过来了，说张乔不在了，剩下的人得喝够了才能走。孟玉成不得不赔着笑跟他喝，心里七上八下。
第7章
郝凡从聚湘楼大门出来，晃悠着沉重的脑袋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挑了右边走。他头发s-hi了，水流到脖子里，十月夜风一吹，还是有几分凉意的。冻得他缩着脖子脚步不稳地往前走，耳边响着小提琴拉到高音处的刺啦声，刺得耳膜嗡嗡得疼。他不得不双手捂着耳朵，晃着头想要赶走刺耳的声响。
张乔慢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捂着脑袋乱晃，s-hi头发被甩得飞起，脚步跌跌撞撞，一个不小心就能摔到旁边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去。
张乔跟着郝凡走完了笔直的一条街，到了十字路口的天桥处，郝凡东张西望，苦恼一番后跟在路人身后左拐，抓着天桥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蹭上了天桥，好几次整个人身体后仰，感觉他要摔倒了，又整个人倒了回去，趴在扶手上休息好了继续往上爬。
上了天桥，郝凡停在四个方向的交叉处，茫然地转了一个圈，跟在他身后的张乔以为被发现了，站定了看着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结果郝凡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又转回去了。张乔看他好像迷路了，但很快他又非常明确地面朝东边走下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天桥。
他像醉又不像醉，张乔不想冒然上前，只好默默跟着。
下了天桥，忽来一阵大风，刮得路边的香樟树树叶哗哗作响，还挂着几片叶子的老梧桐树上飘下最后几片落叶，晃悠悠地落在郝凡脚下，他停下来缩着脖子抬头往上看，风吹起了他的s-hi头发，过宽的裤腿被吹向一个方向，勒出两条竹竿似的腿杵在地上。他一脸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完了继续往前走。
已经快走两条街了，张乔失去了耐心，想着再走个几十米就把人拖走送回家。
前面的郝凡已经停在一家7-11门口，他仰头确认了招牌后迈着虚浮的步子往里走。张乔跟着进去，看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白面包，和吸水毛巾，又找店员讨了一杯白开水，出来在路边寻了一个位置，用毛巾擦干了头后把毛巾像系红领巾似的系在了脖子上，这才掰着面包慢慢吃，一口面包一口水。
张乔看他没吃几口，又趴在路边吐了，吐完了继续吃。还好，后面没再吐了。不过张乔还是看得难受极了，想要上前，却又没想好该说什么。
郝凡吃完后，在原地痴坐了很久，单薄的身体半隐在夜色里，张乔在他十米开外坐着，盯着他的半边侧脸，顺着脸颊凹下去的y-in影往下，太过纤细的脖子里裹着毛巾，露出来的皮肉被路边广告灯牌照得惨白。病态的脆弱与孤独，让张乔心情复杂。
郝凡似乎坐够了，起身游魂般地走到路边迅速拦了一辆出租车。张乔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离开了。他坐在原地，盯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拿出郝凡的手机继续玩拼图锁屏游戏，心情不佳地一通乱移，突然屏幕画面切换，手机居然解锁了！
张乔盯着c.ao作界面看了很久，慢慢想明白了锁屏的秘密。他试着重新回到锁屏界面，数独锁屏又回到了当初了64格，他快速地解完，进入到拼图锁屏。他盯着拼图仔细回想了刚才的c.ao作，按住其中一块拼图写下郝凡名字首个字母的大写HF，手机再次解锁，回到c.ao作页面。
这套障眼法锁屏设计得很妙，如果不是无意间写了郝凡的名字打开了锁屏，张乔是不可能想到的，拼图他都已经玩到484格了，越到后面越难。
他翻了翻郝凡常用的APP，除了微信再无其他，连支付宝都没有。他点开相册，里面只有几张模糊的风景照。手机记事本里倒是写了一些东西，都是工作计划和一些公式记录。
他看了几组公式，眉头渐渐皱紧。
另一边上了出租车的郝凡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五颜六色的光亮在他脸上移动变幻，他伸手去抓那些光亮，紧紧握到手心里，低头小心地摊开，只剩下昏暗的光。
耳边华尔兹舞曲一首接一首，张乔的脸出现在掌心，嘲讽地看着他，他捏紧手掌，沮丧地撇嘴叹气。
司机第三遍问他：“您好，您要去哪儿啊？”
他面露迷惘。
司机不得不放慢车速，准备停靠路边让人下车。
“黄家路99弄7号。”郝凡小声说。
司机回头见他神色依旧茫然，跟他确认：“黄家路99弄7号，是你家？”
郝凡偏头认真地想了几秒，轻轻点头，司机加速，重新驶入马路车流。
这个夜晚有人做了一夜好梦，有人做了一夜噩梦，有人一夜无眠。
郝凡梦到张乔了。
张乔说：“你跟我一组吧。”
张乔说：“你小子不错啊，挺厉害！”
张乔说：“别管他们，做你自己就好了。”
张乔说：“你胖得挺可爱啊。”
张乔说：“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张乔说：“你那么聪明，比他们强一百倍，他们是嫉妒你。”
张乔说：“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程序员，像Jeff Dean那样的。”
张乔说……
梦里郝凡走在一片暗黑森林里，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四处野兽咆哮。他恐惧害怕，不敢向前。张乔的话像是一盏灯，有着神秘的力量，帮他驱逐黑暗，赶走野兽，指引着他向前。他看到了森林边缘的海，海面上飘浮着蓝色的水母，幽幽的发着光，像一颗颗宝石，将大海照得透亮。他纵身跳进大海，身体轻盈得像羽毛，在海平面飘着飞着，水母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他看到海底深处张乔冲他笑着招手：“快来呀！”
他俯身冲进蓝色透明的海里……
郝凡被手机吵醒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客厅地板上。他恍惚了很久，才找回一点记忆，聚餐喝酒去洗手间，然后打的回家，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通通都不记得了。
手机响个不停，郝凡接通，孟玉成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昨晚张乔送你回家的？”
郝凡吓了一跳，再次仔细回想了一遍，记忆中并无张乔。
“不是，我自己坐车回家的。你问这个又想干嘛？”
孟玉成总是疑神疑鬼，生怕他背后使坏。郝凡感到头疼。
孟玉成好一会儿不说话，郝凡都想挂电话了，对方又冒出一句：“昨晚你走了他也跟着走了。”
“啊？”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
郝凡苦笑：“你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出租车的车牌号给你，我要了发票，你自己打电话问司机，当时我是不是一个人。”
孟玉成又不说话了。
郝凡觉得很累，孟玉成始终不相信他，或者说他不相信他自己。
“昨晚我从酒楼出来后，走了一段路，然后就打的回家了，中间没有遇到任何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虽然中间丢失了一段记忆，但郝凡可以肯定没有张乔。
“你要不信就算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听到他这么说，孟玉成立马软了语气：“我知道了。”
郝凡疲惫得想要挂电话，孟玉成冒出一句：“我昨晚梦到你了。”
郝凡没吭声。
孟玉成哑着嗓子接着说：“你成了很厉害的AI工程师，很多大公司抢着挖你。我很羡慕。”
也很嫉妒，郝凡在心里补完他后面的话。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变成了你。你举报我，说我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你给我做的。”
郝凡忍不住翻白眼，孟玉成在梦里都是这样小心眼。
“大家不信，可是你找来张乔帮你证明，大家都——”
“够了！”郝凡打断他，“吓坏了吧，早上起来一身冷汗吧？”
孟玉成沉默不语，郝凡低笑不止。
“我宁愿你向大家公开我的秘密。”郝凡说完挂了电话，又呆坐了一会儿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形，连脑子里出现过的曲子都想起来了，从海顿到舒伯特，并无张乔。张乔怎么可能送他回家？他觉得孟玉成大概脑子坏了！
他进屋冲了澡，洗去一身酒气后，跑到楼下买了两碗白粥，吐一碗吃一碗，等胃里有了食物后再吃药。
手机震动了几声。他捡起看，孟玉成发来好几条微信：
“对不起。”
“昨晚喝酒没事吗？今天胃疼吗？”
“不舒服的话记得去医院。”
“好好吃饭。”
每次都这样，一个巴掌几颗糖。真心没多少，假意也装得不好。郝凡已经厌烦了，直接删掉了和孟玉成的对话。
还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点开，短信内容让他差点扔掉手机：“我是张乔，微信通过我好友。”
马上，手机再次震动，张乔发来添加好友的微信请求。
郝凡盯着他的微信头像，犹豫着不敢按“接受”。
大概三分钟后，郝凡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张乔的短信说：“我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通过。”
郝凡看到那条短信，胃里一阵痉挛，刚刚喝下去的粥迅速翻涌到喉咙，他捂着嘴冲到洗手间，再次吐了个精光。他瘫软在洗手间，看着白瓷砖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无助地抱膝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