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稀薄又冷冽,容澄裹着厚厚的貂裘抱着个小巧的暖炉,慢慢地朝着西苑走去,梅香自远处相迎,呼吸间香气扑鼻。她身后一排长长的脚印迤逦,一脚深一脚浅,静好站在月亮门外恭迎,待她走近上前搀扶,容澄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回公子,姑娘已用过早膳。”
“身体如何?”
“回公子,姑娘脸色不太好,因昨夜疲累此刻正在房中调息。”
容澄缓慢的脚步停了下来,问道,“多久了?”
“回公子,就刚才。”
容澄点点了头脚步一转又走出了月亮门,“你好生照顾姑娘,我晚些再来瞧她。”静好应诺目送她离开,长长的脚印在雪地上突然朝左边拐了过去,那是容澈暂居的小院,门外也有人在侍候见她过去忙迎了上去行礼。
“公子。”
“郡主此刻在做些什么?”
“回公子,郡主正在调息。”
“嗯。”
她缓慢的脚步未做停留走到容澈门前推门而入,容澈在听见门外对话时便收了内劲静待她走进。容澈瞥见她衣角被积雪打s-hi,痕迹暗暗,又见她将手炉打开拨弄着里面的炭火,神色淡淡。她不言她便不语,容澄专注手头上的事情,容澈起身踱步到了几案前坐下。
好半天容澄才开口打破沉默,“早膳吃的可还好?”
“堂姐跟前的厨子自然不会差。”
“你呀。”容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阿澈,陛下传旨命你即刻回京,魏长东应该快到了。”
“魏国公刚到京城便听闻魏家大公子跟着我跑来蹚浑水,这会儿怕是怒火中烧又不能发作,唯有去陛下御前参我一本方能解恨。”
容澄笑道,“说到底你也是魏家未来的儿媳,何必用朝堂上的那一套。”
容澈极淡地瞥过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堂姐若是有了心上人何不去求陛下赐婚?”
不待容澄反唇门外有侍女禀道,“魏公子请清平郡主前厅一晤,说有要事商讨。”容澄精致的眉目舒展,神色喜悦,她慢悠悠的踱到门前不忘道,“你元气大伤也不在乎多等一日,若要回京还是明日再启程的好。”说完,跨出门外。
魏长东见容澈进来便道,“我已叫人准备明日启程回京,长公主于三日前由常宁王同太常寺卿秘密接进了宫,暂居在临华殿里。”
“临华殿本就是东宫属殿,皇姐理应住在那里。”京城的消息他自然不比她知道的多,“礼部刚听到风声就递上了册封东宫的折子,钱大人倒是懂如何替陛下分忧。”
“储君册封的日子已定,父亲让你我务必尽早赶回京城,我想这里面也有陛下的意思。”
容澈颔首,看不出情绪。门外一个侍女带着一位少年经过,那少年身子孱弱衣衫单薄,一双眼睛状似不经意的向她扫了过来,目光接触时却也没有躲开。那是一双忧郁痛苦的眼睛,是一双她完全陌生的眼睛。
“阿澈,刚才那少年是谁?”魏长东也发现了这位少年。
容澈摇头唤道,“来人。”门外侍候的守卫走进,她问道,“那少年是何人?”
“禀郡主,说是河西林家的遗孤林北川,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公子。”
容澈不语挥退了守卫,她记起容澄在来的路上曾凑巧救过林北川,也记起她无意间差点置少年于死地。她眉峰不自觉的隆起,这个少年身上透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还有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都让她不喜欢。
“长东如若没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魏长东只是盯着她道,“明日我来接你。”
容澈颔首踏出了前厅,朝着西苑的方向走了过去,而此刻容澄也正巧在这里,守卫见她走近先去屋里禀报,进去时容澄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容澄笑问,“为林北川的事情而来?”
容澈极淡地瞥过她一眼,却是对着白青桐说道,“白姑娘,堂姐的安危暂系你一人的身上,还请全力相护。”她见白青桐郑重点了头,才与容澄说道,“我明日便快马回京,夏风、惊雨不在堂姐身边,堂姐回去一路更要多加小心。”
“原想与你一道回去,一来我尚有些事没办完,二来青桐与我身子还需些时日休养,若不是陛下召你回去我倒是想你也多留些时日。”
“册封之日还有月余,堂姐也要及早回去。”
“父王也来信说让我及早回去。”容澄微笑,如沐春风,“阿澈如此担心我的安危倒也没白疼你这么多年。”
容澈神色淡淡,道,“多谢堂姐厚爱。”
“阿澈,你整日只唤我作堂姐可我不过大了你半岁,我那些弟弟妹妹小了我不知多少岁,都一口一声阿澄的叫我,你不如也随他们那样听着也亲热。”
容澈不疾不徐答道,“大一日也该尊称一声姐姐。”
“阿澈就是固执,自小到大让你改口都是这么一个回答,你倒是换个新说法让我听听。”
“阿澈觉得,堂姐身体虚弱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太费神。”她起身道,“我先告辞了。”
容澄忙道,“你昨夜历经久战元气未复,今天就不要练剑了,一次不练于你剑术并无坏处,身体为重。”
“习惯了。”这不知花了多久养成了习惯,容澈日复一日丝毫不差。
容澄的眸光暗了暗,似有一声叹息却不真切。儿时她们一同住在冰冷的宫里,有一次她们背着嬷嬷们偷跑去御花园探险,钻假山时容澈被怪石吓哭,她在旁着急的哄着,跑远了的容泠听见哭声跑了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对她就是一通打,她也委屈的大哭,容澈那时候就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怯生生的拽她衣角又安慰起了她。
“小时候。”容澄在嘴角反复咀嚼这三个字,神色带着丝茫然。
“怎样?”她没想到一贯沉默的白青桐会开口,自她从容澈屋里过来,她们只寒暄数语便以沉默相待。
她一笑,十分好看,声音愉悦,“小时候我与皇姐都很疼阿澈,阿澈年幼时粉嫩可爱也很爱哭,每每她一哭我与皇姐都是无计可施,皇姐便欺负我来哄阿澈开心。彼时我见到父亲向他告状诉苦,父亲只无奈的告诉我,皇姐贵为公主而我只是郡主阶品不及不得放肆,那时我便想皇家不仅规矩多还不讲理委实讨厌。”
“公子与清平郡主的确姐妹情深。”
“只是后来我们都大了,要做的事越来越多要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一个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分不出多余的来也就渐渐疏离了。”
“但在青桐看来,如今公子与郡主的相处还是令人羡慕。”
“青桐也是懂得宽慰人心。”容澄打趣,笑意加深,“人皆生而不同人皆欲求不足,青桐说得对我应当知足。”
“公子。”门外有使女唤道,“林公子求见。”
“请他进来。”
“是。”
容澄正襟危坐、八风不动。林北川进来先是抱拳施礼,容澄回以虚礼,礼数尽她才说道,“林公子若是短了什么尽管对下人吩咐。”
“公子收留已是万幸,北川不敢再有奢求。”他撩起衣袍跪下,行了个稽首礼,说话的声音打在地板上,闷声传来,“如今北川无家可归,又承蒙公子多次施以援手,北川愿追随公子左右,誓死效忠,还请公子首肯。”
“你乃河西林家少主,理应穷极一生重振家声,为何甘愿为人左右侍奉,难道就不觉得委屈?”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北川的言外之音如此明了,让白青桐不禁望向俯首在地的少年,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便如此圆滑通透,难怪清平郡主不过与他匆匆见了一面,便特意前来提醒她堤防此人。
“江湖混乱才是突起的好时机,林公子你乃名门之后不该如此志短,一夕之间江湖虽遭重创,但江湖仍然尚在。”
好半天林北川只是僵硬的跪在地上,不在言语,容澄的视线有如千斤般压在他的背脊上,使他难以动弹,他就这么闭着眼睛趴伏着。
“也罢,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便留你几日,待你想清楚了便放你走。”
“多谢公子成全。”林北川叩首起身垂首而立,“公子若没吩咐北川便在外守卫。”
容澄淡然道,“时间不早了你暂且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是,公子。”林北川的恭敬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木然,少年在历经波折后的逐渐麻木,河西林家的林北川仿佛成了上一世的他,遥远又陌生。
冬日的早晨总是懒散的,就连躲在阳光下的尘埃都比往常安逸,天刚蒙蒙亮魏长东已等在了崭新的朱红大门外,容澈去容澄房中辞别时,容澄只在单衣外裹着一件貂裘,紧紧挨在熏炉取暖。
容澈淡道,“堂姐,保重身体。”
容澄笑回,“阿澈,一路小心。”
两人说了些临别嘱咐的话,容澈便告辞离开,门外的骏马急躁的喷出大团白烟,容澈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安抚坐下骏马。魏长东一甩马鞭骏马扬天嘶鸣,狂奔东去,身后是保驾紧随的黑羽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