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段玦甩了甩缰绳,车夫相同动作,一马一车就此上路。
两名通玄弟子面面相觑,还未将先生的话消化完全。
一路西行,忘清明感到天气变化,放下手炉。蛮荒多以蛊毒为修,曾以三蛊五毒屠杀八万人,惊动中州,也结下世仇。中州曾以纵横、y-in阳、通玄三家为首,携数百小家,结盟为“重鸣万家”,共同讨伐蛮荒,将其逼至极西之地,直取蛮王人头,悬挂枯都城墙四十九日。此后,重鸣万家便以维护中州和谐为旨,存在五年。五年之后,蛮荒卷土重来,万家却不攻自破。那会儿忘清明还不知在那片天上飘着,对同盟瓦解缘由并不知晓,前辈可以隐瞒,想必是有不光彩的事发生。现今,小家且放置不说,三大家相互猜忌,不到关键互不往来,真真是中州一大憾事。
思路回到原点,“荼毒之下藏暗毒”这一猜测,在忘清明放血取毒一法中已得到证实。通玄秘法,以特殊药剂混入血中,可依其变化判断毒的数量。而忘清明的答案正是,两种。
由此,此行的目的便是查出暗毒为何,如何解之。
通玄弟子将他的琴以白绸包裹,放置在马车内。忘清明仔细解开,手指滑过琴身。这琴名唤“月盈缺”,琴身r-u白且窄、冰凉坚硬,似以极为轻巧的石料为本,琴额雕刻精致、呈云间生月状,以此得名。
铮铮琴音,似要荡波而出,一曲战歌,引得马车不免颠簸几分。“嗯,自讨苦吃。”忘清明一时有些坐不稳,自嘲一声,只得软了几分音律。
等到马车停下,已是斜阳黄昏。忘清明早早换下冬衣,穿了身便装。通玄家纹,还是藏起来好。
马夫敲了敲车门,得了回复,才打开。见车上的青年面色有几分苍白,不免尴尬。“先生这是?”
青年顺了口气,面露解脱。“啊,此处气候与中州差异太大。”太热太闷了。从通玄到天浮山连续五日驾车,他虽感不适,但也不会像现在那么狼狈。额发早已被汗打s-hi,忘清明扶着车身,胃里翻江倒海之感一点没退。
“娇生惯养。”段玦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忘清明。
忘清明伸手去要掰,不忘笑上一句,“哎呀,如此评价,实在伤自尊啊。当年颍川祭典赛马,清明可拔得头筹。。。唔!”话未完,却是捂着嘴侧向一边。
段玦“嘁”了一声,“颍川赛马?头筹?呵。”嘲讽间一掌拍上忘清明之背,一股真气流入,见他脸色稍好,这才撤手。“废话少说。”只好闭嘴。
纵横家车夫收拾好了行囊,随两人入了客栈。待忘清明好转回神,段玦已订好两间房,车夫也早已离开。
“我住对面。”段玦将月盈缺放在案上。
忘清明疑惑,“为何是对面不是隔壁?”如此相隔甚远,若出意外,不好照映。
段玦回答:“人多。”话落,人已离开。
忘清明怕黑,这算是童年y-in影吧。只见他翻箱倒柜翻出四根蜡烛,点的火亮亮,将角落y-in影全照亮了,明晃晃的才稍稍安心。在通玄,他的寝室书房都是通宵达旦的。
今夜不知能否安眠啊。忘清明实感摧残,兰芷有烟,你推的一手好事。
四根蜡烛,烧的比他想象的快。至半夜,已是灯火全熄。
松软的榻上,卧着的人盖着被褥,睡得安稳。
蛮荒随处可见的风铃树,在这个季节挂着的苦涩的果实,已经失去了果r_ou_,留下种子在坚硬的壳中。风起而动,泠泠作响。一声声凄切,流入异乡人的梦中。
门,忽然间被撞开,几条黑影随即闪入。刀映着月,正显冰冷刀光。靠近那塌上的人,对着颈部便是一刀狠辣。然,未闻血腥。
“其实啊,小生自己也带了一根蜡烛。”火光起,角落的人顿时曝光。此人明眸齿白,温文如玉,一双充盈笑意的双眼,如沐春风,却别有一番冷意。忘清明怀抱月盈缺,手指一动,便是一道气劲。
几人提刀挡去,袭来便是狠利杀招。忘清明左右闪躲,不时踢去凳子花瓶,按在七弦上的手却再无动作。纵使刀气划破衣袖、割断几缕长发,忘清明却是轻盈如蝶翻飞、燕掠水,不为所伤。不过几招之后,凛冽剑气破空而出。
段玦一剑劈开桌子,也划开几人与忘清明的距离。随即身形一闪,将忘清明带往室外。
“哎呀,段兄好身手。”忘清明被拽到后院,调侃道。
段玦又是冷哼回应,“你竟不会武?”
忘清明拨弄了一下琴弦,反问道:“南宗何时教授武学了?”神色真挚。
“。。。。”段玦无语,手腕翻动,又是几道剑气甩出。通玄为求精益求精,南北宗分别择一修习,绝不混淆。
刺客追来,缠上这位纵横家高手。顿时刀剑声起,段玦剑术不差,几位刺客也有身手,一时间已顾不上忘清明。
“嗯。。。”忘清明目光四掠,心有所想,缓缓后退几步。
等段玦挂了些彩,结束了几人x_ing命,回头才发现,通玄家的微山清弦已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①聂明剑·段玦:归属纵横本家。
第3章 蛮荒荼毒(三)
“醒着就是醒着,跟本王耗耐心可没好下场。”
忘清明听那浑厚威严的声音,嘴角微扬,随而睁目坐起。“蛮王待客之道,可真是——特别?”说着甩了甩枷锁。是的,他在牢中。从他被掳走,被发落,被套上禁锢,他都是醒着的。
“客?客是能为我蛮荒带来利益的人,你,是吗?”一双鹰眼,满是算计。蛮王身材魁梧,面相凶恶,在忘清明看来,实在不像好人。
忘清明莞尔,“依蛮王说法,我们双方应是可以谈条件的。不如说说您的条件,小生好早有判断。”心中也开始盘算。他与纵横家两人自入蛮荒地界就换下家袍,熟悉他们行踪的就只有天浮山众人。通玄乃中州第一医家,纵横家主飞书来请水云姬前往,却并未详细交代伤者病情由来,他至天浮山后,也未被请求医治,只弹奏了一曲凝神的《慰心》。由此可见,纵横家知晓暗毒的存在,且有方法医治。他以秘术试毒,在五人身上,药剂确实显示只有两种,而第六份,也就是纵横少主那一份,曾被打翻。想来真正需要救治的是那少主。而纵横与蛮荒也已达成协议,内容就是只要引来水云姬,纵横少主之毒便可解开。水云姬生有倾世之容,忘清明也有猜测,蛮荒欲引水云姬,是否是因为其容貌。然,如果是为她的姿态,忘清明就不会在此地了。蛮荒应是有重要的人染了不解之症,唯有中州通玄能够一试。前因后果,顿时明了。
蛮王嗤笑贯耳。“年轻人,你可知本王要的是通玄南宗主前来?你一个名不见扬的宗门弟子,没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忘清明做出受创之态,语气颓然:“小生还以为,在天浮山一曲能让纵横家主有所改观,却不想,他口中的微山清弦,依旧是个小小宗门弟子。”
蛮王挑了挑眉,“哦?以弦入号,轻狂。”果然没有否认与段非渊的联系。“本王的条件是要你以通玄琴法,祛除吾儿魔障。”
忘清明揉了揉摩出血痕的手腕,道:“那么小生的条件,便是要你蛮荒欠我一个随时可取的人情。”
“中州人,你是否忘记,你是本王的阶下囚?本王可让你即刻瞑目,或是生不如死。”
忘清明爽朗接下:“那么您所有的算盘,都将付诸东流。”
四目相对,是无惧,也是自信。蛮荒之人,生而金眸,似包揽流光。忘清明从那双眼中看到万般情绪,蛮王虽年至花甲,一双鹰眼却仍是精明锐利。两人僵持少顷,只听蛮王喝道:“吾儿对蛮荒全族意义重大,不容有失。若我孩儿有任何闪失,本王便屠十万中州人陪葬。”
忘清明不再争口舌之快,待蛮王命人打开牢门,便拖着枷锁往外走。一面痛心疾首:“医患关系真是紧张啊。”所幸,还是有臣子以不宜打扰皇子休憩为由,解去了沉重的禁锢。
一路在沙堡环绕,忘清明感到外界与牢内相差甚远。脚下是燥热的沙石,半掩久死的蝎虫。无叶的风铃树随处可见,因风而荡出凄切悲歌。天地一色,满目苍茫。忘清明一袭月白长衫、头梳银质流云发冠,在众饰以兽皮的蛮荒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即便是从囚笼中走出,即便衣衫多处染灰撕裂,那份清雅傲骨却是丝毫不折。
蛮王为首,七八位侍卫将这桀骜的中州人围困其中,一路行至皇子寝室。
只见偌大的寝室之中,罗幔装饰早已被搬空,墙上柱上地上乃至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刀剑钝器的痕迹。唯有一鹅黄纱帐自上垂下,隔开软榻与外面的人。迷离帐开,走出一穿着得体的女子,美丽端庄的脸上满是泪痕。那女子想必是蛮荒的安后,唯一皇子的母亲。忘清明打量几分,观她五官样貌,不似蛮荒人。
安后身段玲珑娇小,被蛮王搂在怀中。“我的王啊,赮儿他始终不见好转。”声音微颤,带着哭腔。
蛮王不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转而对忘清明道:“治好皇儿,你就能得到蛮荒的保证。”
侍者送来先前缴下的月盈缺。忘清明左臂环抱,右手在七弦上轻轻一划,高山流水之音瞬起。“诶~不是保证,是人情。”
从容的步子,迈自中州人的脚下。帘起鹅黄安神帐,榻上皇子已入他眼中。那人毫无清醒的征兆,印堂之上黑气笼罩。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汗流如瀑。就近再看,七窍已隐隐有些血色。
忘清明看出眼前人所中琴咒,确实为北宗五音之一,夺魄角。可通玄与蛮荒素无交集,为何远在天边的北宗琴咒,会出现在这蛮荒皇子身上。心中疑虑,伸出右手去探,不料手腕一疼。一只因长年习武而生满茧子的糙手,牢牢禁锢。忘清明心道“不好”,欲摆脱,却毫无办法。又一聚气的拳掌袭来,狠狠撞上医者的胸口。忘清明顿时感到气血翻涌,身体已撞上石柱。口中腥甜充斥,衣衫上已染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