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归鸿 上【完结】(3)

2019-05-29  作者|标签:

好功夫!风长林赞叹道,一时兴致大起,索性使出全力,对方也不甘示弱,紧紧咬在他身边,一深一浅两个身影在屋瓦间跳跃,轻捷如燕,至于追兵,早就被甩到老远之外。

最后,青年率先踏上一座三层屋檐,风长林比他慢了半步,在拱尖处的脊檩上停住脚,这楼已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四周再无处可攀,举目远眺,但见屋宅成排,朱梁红瓦,鳞次栉比,更远处是滔滔绿水,海天一色,微风拂面,清凉怡人。

他看了这景致,早已无心再赛,便坦道:是我输了,小兄弟,没想到你身手如此了得,在下佩服万分。

对方却把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向楼下:你看。

风长林顺着指示,看到那潇湘三杰还在街上兜圈,东张西望,像没头苍蝇似的,饶是严肃如他,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好笑。

身边的青年更加绷不住,双手卡在腰上,讪笑道:啧啧啧,三头蠢牛,浪费老子宝贵的时间。量你们把这台州城翻个遍,也休想抓住我。

风长林难掩笑意:小兄弟,你当真有趣得紧啊。

那人收回目光,悠悠转向他,两手在胸前一抱:说吧,仁兄找我有何贵干,索命还是寻仇,劫财还是劫色。

风长林诧道:劫劫色?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就是看不过你平白蒙冤,才帮个小忙,不过现在看来,反倒是我多事了。

对方似乎不信,追问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帮忙?

他坦然道:是啊,习武之人,路见不平,自当挺身相助。

看你长得挺机灵的,原来是个书呆子。

不敢当,我书读得还远不够好。

青年定下神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风长林任由对方从头看到脚,神色淡定如常,全然不觉有何不妥。原来他平日里和师弟师妹相处惯了,即使面对滥耍脾气、无理取闹的言语,也能应对自如,不愠不恼。

青年看了他一会儿,自觉无趣,索性席地而坐,头枕着手心往瓦上一躺:罢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我折腾了一上午,肚子都快饿瘪了。

他恍悟道:小兄弟,原来你饿了,怎么不早说,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这楼下就是酒家,由我请客,咱们吃上一顿,喝上几杯,不知小兄弟可否愿意赏光?

青年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隐隐饭香,立即骨碌起身:当真?这楼盖得如此气派,饭菜恐怕不便宜呐。

风长林淡淡笑道:无妨,我身上银两管够。

好。青年站起来,拍了拍衣襟,既然如此,你可别后悔。

那是自然。

两人驱策轻功,踩着高低参差的垂柳逐级跃下,盈盈落回街上,一道往酒楼里去。

这酒楼虽然开在江南,却是仿照旧东京汴梁的样式而建,朱漆生辉,珠帘垂卷,临门的牌匾上写着会仙楼三个金字,当真是气派豪华。风长林走在前面,很快便有店小二出门相迎,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满脸堆笑道:两位客官,真是不巧,我们这店里满客了,还请二位稍后片刻,我尽快给您安排。

风长林往屋里暼了一眼,见厅堂上果真坐得满满当当,门口还零零散散地站了些人,显然也在等座,便回头道:贤弟,这里人太多,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上饭,你不介意的话,咱们换一家?

那人却摆摆手:你放心,交给我吧。话毕,越过他和店小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

会仙楼一层摆的都是四方桌,专迎散客用,此时,靠窗的一张桌边,有一男一女对面而坐,时而推杯换盏,时而窃窃私语,男子神采奕奕,女子笑嫣如花,显然是一双热恋中的爱侣。

店小二端来一盘桂花莲藕,新鲜的嫩藕隔水蒸软,浸在桂花蜜里,远远便能闻到甜香味。男子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女的莞莞一笑,提起纤纤素手,刚想下筷,忽然尖叫一声,捂着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啊好大一只灰毛鼠!窜到盘子里来了!

男子也跟着一惊:怎么回事,我瞧瞧。定睛一看,那盘子中央竟然浮着一只灰白色的硕鼠,头扎进蜜汁里,后背和尾巴露在外面,甚是丑陋。

男子将爱侣搂住,不住地安抚,好妹子,别怕,那小东西已经死了。待她冷静下来,转向店小二,怒道:你们这店怎么打扫的,竟然有老鼠乱窜,还让不让人吃了!

店小二本是一头雾水,往桌上一瞧,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这这我们店里每日都要清扫三次,每张桌椅都逐个掸过,不该有老鼠的。

男子斥道:老鼠就在盘子里,难道你看不见吗。

店小二急得头顶冒汗:这看得见,看得见。

男子又道:把掌柜的喊来,我非得问个明白。

隔了一会儿,掌柜也来了,点头哈腰地陪笑:两位贵人,实在对不住,小店还是第一回闹出这样的事,让您受惊了,您看这样成不成,您今儿的酒菜都算在我账上,若是还有什么对口味的,我这就吩咐厨子给您再备一份,打包带走

劝了好一阵,两人终于消了气,离店去了。掌柜把店小二拎到一旁,没好气地训了一顿,才放他回来打扫桌子。

那店小二年纪不大,被训得蔫头蔫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待掌柜的走远,才幽幽地叹道:唉,今儿个真是晦气,什么倒霉事儿都叫我摊上了。刚要把盘子收走,却听一个朗脆的声音道:哎,小二,这是要往哪儿端啊?

店小儿抬起头,赫然看见一个赭红衣衫的青年人坐在桌旁,一只手臂大喇喇地搭在桌上,手指将桌面敲得笃笃作响。

哎呦,这位客官,您这不是多此一问吗,菜里进了老鼠,当然是端出去倒掉。

既然如此,那就别倒了,给我留着吧。

店小二怯生生地瞟了他一眼,迟疑道:客官,这这菜里有老鼠,不能吃的。

那人的眼波悠悠一转:若是寻常人,自然是吃不得的,可是小爷我最近正在练百兽齐啸功,要啖遍百兽之肉,饮遍百兽之血,嚼遍百兽之骨,以其内力冲抵肺腑,方能修得正果,难得遇上一只肥老鼠,天赐良机可不能错过。见那店小二一脸迷惑,接着诓道,哎,这是最上乘的武功绝学,跟你说你也不懂。

那店小二被他饶有介事的模样唬住,哪里还拿得定主意,只能依顺道:好好好,您既然喜欢,那就给您留着

他满意地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远处,抬手招呼道:仁兄,过来这边坐。

风长林原本侯在门外,耳朵竖得老高,听到对方招呼,忙不迭地走过去,刚想落座,一眼便瞧见那盘中鼠,动作又慢下来,迟疑地问:贤弟,你说的百兽齐啸究竟是

桌边人翻了翻眼皮:当然不是真的,谁要吃老鼠肉啊,你看好了。待店小二走远后,用筷子在老鼠背上一戳,只见老鼠整个翻过身来,正面并无耳目器官,只是挂着一层白白的霜粉。

喏,糯米粉捏的,背上是紫薯泥。

原来如此,风长林眨眼,所以这老鼠是你故意扔进盘子里的?

不是老鼠,是糕团。他用筷子在盘沿上敲了敲,瞧,沾满桂花蜜,味道想必不错,你要尝尝吗?

风长林摇头道:贤弟,如此戏弄旁人,还连累得店小二一并挨骂,不太好吧。

对方又翻了个白眼:是那对男女自己眼拙,识不破我这雕虫小技,怪得了我吗?再说他们占了这么好的位置,不好好吃菜喝酒,只顾着眉来眼去,谈情说爱,光天化日,好不害臊。叫他们把桌子让出来,到外面换个风景好的地方,接着浓情蜜意,岂不是皆大欢喜。至于那店小二,待会儿多赏他点银子,补偿了便是。

风长林思来想去,确实无可反驳,只能悻悻落座。

落座后,才觉到这临窗之位的妙处,这里不仅比内厅更敞亮,更通透,还有清风徐徐拂面,风里夹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他坐了一会儿,但觉百骸舒畅,心驰神漾,腹中浮起饥饿之意,很快将隐隐愧疚冲得烟消云淡。

桌对面的人已经把糯米老鼠咽下了肚,又招手把店小二唤来,吩咐道:方才看你们柜上有羊羔酒,先打上两角,要温过的。还有什么新鲜海味,报几个名目来。话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问,我来点菜,没问题吧?

风长林道:没问题,贤弟不必客气,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来便是。

好。他在桌上一拍,便转过去,继续和小二交涉,不一会儿便点了蟹酿鲜橙,莲房鱼包,虾蒸假奶,还特地嘱咐莲蓬表皮不可戳破,鱼子鱼白要剔出来单独烹烧,如此这般,说得头头是道。

风长林从旁恭听,待他说完,赞叹道:贤弟果然博闻强识,我当鱼虾捞来只能清蒸白煮,最多沾点姜汁米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对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打岭南来的,离海不远,吃过的自然多些。还有,别贤弟来贤弟去的了,我姓曲,单名一个鸿字。

原来少侠是岭南人!店小二忍不住多嘴,他原就有些呆愣,又被曲鸿唬了一通,敬畏之心溢于言表,口不择言道,听说那南蛮之地,巫蛊盛行,单是罗刹谷一处,就住着七七四十九个恶人,连传闻中的江湖杀手都包括在其中,少侠从那种地方来,必定历经奇险,身怀绝技

曲鸿目光一凛,将他打断,恶人怎么了,杀手又怎么了,说出来吓死你,我跟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喝过酒呢。

店小二手一抖,退到一边:咳咳,我去备菜了,两位慢用,慢用。

曲鸿又转回来,面向风长林,摊手道:你也听见了,我来自蛮夷之地,和七七四十九个恶人做过邻居,搞不好还认识江湖杀手,这顿饭你当真要请?

风长林正色道:鸿弟,你别听他戏言,四海之内皆兄弟。习武之人,不问出身贵贱,但求无愧于心。在下敬佩你的胸襟和身手,才请你吃饭,你可别放在心上。

果然是个书呆子等等,你怎知我比你年纪小?

在下姓风,名长林,今年正满二十,自觉比你年长几分,如若不是,就当我冒犯了

曲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生辰,你说比我大,那就依你吧。

风长林微微颔首,嘴角向上勾起,笑得十分明朗,像是遇到天大的好事似的。

曲鸿心中暗道,你既已破费请我吃饭,我再说你冒犯,未免显得小器,为了这点小事,至于如此开心么。忍不住抬眼瞄他,见他神色恬淡,煦如三月春风,春风拂过处,草木生芽,汇作长林他这名字和本人的气质,的确有几分相称,一听便是个翩翩君子,和自己是大为不同的了。

风长林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思,接着闲扯道:我奉师命外出办差,这才途径台州,不知鸿弟又为何而来?

曲鸿道:我啊,不过是来找人的,既然人没找到,顺路吃点山珍海味也不错。

风长林笑道:那倒刚好,待会儿多吃点。

酒菜接二连三地端上来,香味顿时飘了满桌。会仙楼不愧是全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新鲜的海味经过精心烹调,泛着诱人的色泽,风长林不住称奇,左指右点,一通发问,这虾仁是不是下水滚过,鱼肉如何切得细而不碎,曲鸿便把知道的都讲给他听。

风长林一路行来,都是独自吃饭住宿,许久没有与人闲谈,此时大觉欢畅,话匣子也跟着敞开。曲鸿起先还不甚耐烦,几杯羔羊酒入口,脾肺之间腾起暖意,再佐上美食佳肴,竟也有些飘飘然,不知不觉间也放下心防,侃侃而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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