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于是与她聊起了闲话,并笑言她要趁着年轻,好生保养身体,莫等到“像朕这般一把年纪的时候,身体糟蹋得动不动就病倒”。
元君舒从来不觉得皇帝如何老,更不觉得皇帝的身体如何衰弱。秋狝时候,她曾亲眼见识皇帝弓马骑s_h_è 的飒爽风姿。皇帝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是大魏之福。
联想到秋狝,元君舒的脸上划过一瞬的不自在,忙敛眉垂目,按下异样的心思。
元幼祺的谈兴颇浓,也看到了元君舒莫名古怪起来的神色,不由好奇。
又聊了几句闲话,元幼祺忽问道:“君舒今年满二十了吧?”
冷不防被问及年龄,元君舒心中警铃大阵,只好应道:“是。”
元幼祺果然又问道:“可有心仪之人?”
说着,微微一笑:“君舒别学那等小家子气,男婚女嫁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若是喜欢哪一个,无论是哪家的郎君,告诉朕,只要不违礼悖法,朕替你做主!”
元君舒的神情更加地不自然了,垂目道:“臣父与祖父新丧,臣还要为之守孝三载,请陛下恕臣此时不能为婚嫁之事。”
元幼祺闻言,点点头,表示理解,遂将话题转开。
她何尝看不出,元君舒心中另有隐情?纵然是为祖父和父亲守孝不能婚嫁可以理解,但一个二十岁的人没有过动心之人,这也不符合常理吧?
元君舒是在提到秋狝的时候神情有所变化的,莫非,秋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种事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做长辈的深究,于是元幼祺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又特特地叮嘱元君舒几句秉公办差,又问了些前朝的状况,就放元君舒离开了。
如此,既让元君舒有机会磨练,又将顾家摘拨了出来,阿蘅会很满意吧?元幼祺痴痴地想。
她毕竟还在病着,实在不适合过度费脑子。这么一折腾,混沌的倦意就渐渐侵了上来,她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翌日早朝,元幼祺不得不撑着身体去上朝。她已经辍朝两日,再不出现在朝堂上,怕是御史们又要来烦人了。
早朝上,元幼祺刻意多看了两眼立在班中的韦舟扬。韦舟扬却毫无反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关注。
联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元幼祺暗自皱眉。
不出她所料,元君舒被任命为女科主考官的消息,引起了群臣强烈的反应,余光可瞥见几名御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元幼祺默默冷笑,丢下一句“朕体违和,无事散朝吧”,便自顾离开了朝堂。
她背对着众人离开,都能想象得到在她的身后,群臣是怎样的面面相觑。随他们去,还能翻天怎的?烂摊子自有人去收拾,何须她cao心?
而被她丢下“钦点”收拾烂摊子的元君舒,盯着皇帝的背影,只觉得后脖颈嘶嘶地冒凉气。
这场事关她前程的风波,只能靠她自己平息和消化了……
下了朝,元幼祺回寝殿换下了朝服,便赶奔寿康宫。
韦太后几乎是与她同时病倒的,她已经两日没去问安,心里着实担心。而且,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她急于知道韦太后的态度。
韦太后刚服过药汤,听到元幼祺来了,登时打起了几分精神,让徐嬷嬷扶着坐起身,身体斜依在大迎枕上,殷殷地看着元幼祺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双眼仍是离不开元幼祺的脸庞。
“病了一场,又瘦了一大圈!”韦太后叹道。
元幼祺赔笑坐在榻侧,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试了试温度,亲自捧给韦太后:“孩儿身子骨结实着呢!用不了半月就能补回来!这茶温刚好,母后尝尝。”
韦太后依言抿了一口茶,眼中透出欣慰的神色,仍道:“你是为娘养大的,你的身子骨为娘能不知道?只是再好的身体,也挨不住一次接一次地病啊!”
说罢,叹气又道:“哀家这几日病着,想了许多。你都长这么大了,哀家岂不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元幼祺垂眸看着韦太后拉着自己的手,心口泛酸,忙摇头道:“母后不老!”
韦太后心疼地看着她,又喟叹道:“哀家曾经是不服老的,可现在……唉!人啊,该服老的时候,就得服老!岁月不饶人,管你是富贵还是贫贱呢,寿禄到了,都是一样的!”
元幼祺听她言语间很透出了些心灰意冷的意思,更觉得胸中绞痛难挨,红着眼眶摇头道:“母后病着,情志消沉,才易说这样灰心话……孩儿是天子,以天下奉养母后,母后放宽了心,敞开了活,必定能长命百岁……不!百岁都不止!”
“那哀家不就成个老妖怪了!”韦太后被她逗笑。
元幼祺也不禁笑了。
韦太后犹拉着她的手道:“哀家这段日子总是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心气儿高着呢!总以为将来能成就一番常人不及的作为……可是世事难料啊!后来,身不由己有之,变故频仍更有之,几十年下来,回想起来,母后唯一成就的作为,便也只有你了!”
元幼祺听得动容,鼻腔泛上了酸意。
她知道,经过了这段时日,经过了这场病,母后怕是真的想通了很多事。
母后迟早会想通,但她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只听韦太后又道:“我这大半生,父母兄弟儿女的亲缘情分便薄,幸好因缘际会,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唉!”
她长叹一口气,凝着元幼祺,幽幽道:“宝祥,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被为娘逼着习文练武,逼着学这学那不得玩耍,你可怪为娘?”
元幼祺摇了摇头。
韦太后早知她会这般反应,闭了眼,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有时想,就是哀家亲生的孩儿,怕也不及你这般孝顺……”
元幼祺轻抽了抽鼻子,维持着平静的音调,宽声道:“母后病着,不宜多劳神,还要善自保养才好。”
韦太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丁奉被押回京了吧?”
元幼祺一愣,微圆了眼睛。
韦太后了然淡笑:“前朝的事,哀家虽不十分清楚,但你是哀家养大的,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元幼祺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韦太后倒是一派坦然:“丁奉罪大恶极,昔年勇毅侯与……你娘亲的事,他是帮凶。”
她又愧然地看着元幼祺:“哀家知道,那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她告诉你的吧?”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墨池。
元幼祺抿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韦太后神情萧索:“她待你也算无私了……与她相比,哀家是个有私心的。哀家总怕……”
她纠结又痛苦地絮絮又道:“……哀家总怕你想着你娘亲多过想着哀家,很多当年事都隐下了没有全然告诉你……唉!哀家何止对你有愧?对二哥哥的在天之灵也……”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韦太后哀痛的一番话, 听得元幼祺心如刀绞。
她站起身来, 直直跪在韦太后床榻前的踏板上, 凄然道:“母后的话, 让孩儿惶恐!孩儿自幼由母后悉心抚养,才得机会长大成人, 抚养之恩天高地厚,孩儿又怎敢心存怨意?”
韦太后更觉心酸, 忙唤徐嬷嬷:“阿徐, 快、快扶皇帝起来!还病着, 怎么能跪在那地方!”
说着,身体亦够向元幼祺。
元幼祺怕再牵动韦太后的病体, 遂在徐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又被韦太后拉到了身边坐下。
“往事已不可追,母后别再想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元幼祺劝慰道。
韦太后静静地看着她,徐徐道:“是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宝祥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呢, 难道就要任由这般蹉跎下去?
已不知第几次长叹出声,韦太后怔了半晌, 方道:“卫国公病了。”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元幼祺滞了滞, 这恰是她要与韦太后商量的事。
“皇帝已经知道了。”韦太后又肯定道。
“是, ”元幼祺点点头,又添上了一句,“卫国公府没有奏报。”
韦太后脸色白了白,倦道:“哀家不瞒你,卫国公病得……病得不轻。”
皇帝早已亲政, 有其消息渠道,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还要鸾廷司做什么的?
韦太后对此并没有异议。相反,她将所知告诉了元幼祺,已经表达了母女修好的诚意。
元幼祺亦不愿辜负这份诚意,直言道:“孩儿昨日得到消息,便等着卫国公府的奏报。直到今日早朝,几番示意卫国公世子,他似乎都没有反应。”
卫国公世子便是韦舟扬。
韦太后听了,心又沉下去几分:“这件事,卫国公府做得不妥,极不妥!”
元幼祺没做声,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静寂得尴尬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徐嬷嬷则不由得跟着着急,替太后着急——
卫国公韦家,在大魏朝堂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卫国公韦勋当年为先帝顾命托孤四位重臣之一,卫国公的女儿是皇帝之母、是太后,卫国公的孙女又是皇帝的妃子;韦家是武将世家,几代人执掌兵权,昔年更是皇帝继位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