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直言令太后如何作为, 语气又恭敬异常,在场之人没有蠢笨的,岂会听不出来?
方才服侍韦太后的贴身侍女欠了欠身, 表示自己会依连院首所言侍奉太后的。
韦太后则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元幼祺打量着她的神情,了然, 亦是莞尔而笑。
“太后的凤体, 连卿多用心吧!”她向连襄道。
“是!”连襄忙向皇帝躬身答应着, “臣这便去为太后下药方子。”
元幼祺颔首。
连襄又向韦太后和皇帝行礼罢,随着韦太后的侍女退出了。
一时间,寝殿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元幼祺俯身,替韦太后掖了掖被角, 讨好道:“母后瞧着连卿的医术还不错吧?”
韦太后睨她一眼,哼道:“总是年纪太轻,阅历太浅!”
元幼祺轻笑:“连卿比孩儿还长将近十岁呢!”
意指连襄的年纪阅历都不短浅了。
见韦太后微露不悦,元幼祺又软声道:“孩儿知道母后属意范朗请平安脉,但他的年纪毕竟也大了,难保不出纰漏,孩儿不放心。到底还是连襄,正值壮年,医术和忠心都可放心。”
韦太后心中仍有些不快,怏怏道:“老了就该被嫌弃了?哀家也老了!”
元幼祺闻言,失笑:“母后说得哪里话!您是孩儿的娘,是大魏最最尊贵之人,孩儿愿以天下供养!何况,母后哪里老啊!孩儿瞧着,母后比那些小姑娘还青春韶华着呢!”
韦太后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就你会说话!”她横了元幼祺一眼。
元幼祺只嬉笑着,瞧着她。
又正色道:“天气相交,暑凉不定,母后还要多多保养凤体啊!”
韦太后定定地瞧着她,叹道:“哀家自然是要好生保养的!哀家还要看着你寻到个中意之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呢!”
元幼祺被戳中了心事,略不自然地微垂下头去。
韦太后不由得挑了眉。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韦太后忽道:“这两日后宫中折腾出的事,宝祥,你可都知道?”
元幼祺略怔,无所谓笑道:“母后说的,是启祥宫与咸福宫的事?”
她浑不在意的样子,让韦太后心中生疑,口中却还是淡淡道:“这算是大的,还有几桩小的呢!哀家瞧着,你倒是全不放在心上。”
元幼祺顺势端过桌上温度刚好的茶,奉给韦太后,道:“且由着她们折腾去!母后也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后宫的事,事涉前朝,哪里会有小事!”韦太后道。
她见元幼祺犹淡笑着,仍没入心,心念一动,问道:“周美人在长春宫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搬去启祥宫?”
母后果然看到了关键处!
元幼祺暗赞,还笑眯眯地看着韦太后,道:“长春宫年久失修,万一掉落了砖瓦伤了人就不好了。孩儿着他们正修缮呢!”
韦太后睨着她眼中不遮掩的笑意,故意板了面孔道:“跟哀家装相!”
元幼祺嘻嘻笑道:“母后圣明!”
韦太后宠溺又无奈地瞪她一眼,道:“你是故意让周美人搬去启祥宫住的吧?”
元幼祺笑着点点头。
“你是故意令谭绍儿对周美人生醋意?然后,闹去启祥宫,寻周美人的不是?”
元幼祺又笑着点点头。
见韦太后面有担心,元幼祺解释道:“母后别急。孩儿由着她们闹,左不过是了‘鹬蚌相争’四个字。”
韦太后的神色凝重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显然,皇帝想要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
韦太后是深恶谭绍儿的,想要料理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前儿升了她的位分,还有她的那个“好姐妹”武琳琅。母女二人虽然没有事先商量,但心照不宣。韦太后明白这是“欲抑先扬”的手段。
这倒也罢了,韦太后知道皇帝肯定是存着后招的。难道这后招便是又牵扯进来一个周美人?
韦太后沉吟着,抿了一口茶。
元幼祺道:“这是绍州新贡的茶,母后觉得如何?”
绍州?
韦太后灵机一动,忆起一桩事来,也顾不上品评茶味如何,向元幼祺道:“哀家隐约记得,周美人出身绍州盐商之家?”
“母后好记心!”元幼祺赞道,“周家祖上就从事贩盐,她的父亲如今任着绍州盐官。”
“盐官啊……”韦太后幽幽道,似是想到了什么。
元幼祺亦沉默了一瞬,道:“绍州亦是盐匪最猖獗的地方。我朝从来开明,除了铁之一项,事关军事,严加管控之外,其他的,盐酒茶等涉及民生的,皆存的是宽容的态度。可为什么,越是如此宽容,盐匪反而闹得更厉害呢?”
她说到国事,面露坚毅:“孩儿不想将这件事继续拖下去丢给后代子孙,有生之年,定要查个清楚,解决个彻底!”
韦太后听她言毕,心中无限欣慰,感怀道:“我儿有此心,何愁解决不了此事?”
她话锋一转,又道:“所以,你便将那周美人也拉了进来?”
“她是个有心人,想要做一番事,”元幼祺道,“她若无此心,孩儿也不会强人所难。”
韦太后想了想,道:“此人可信否?”
元幼祺知道她担心自己,宽慰道:“母后放心,孩儿有分寸。她可信,孩儿便放手用她;她若不可信,孩儿也不会被她算计了去。”
“如此,便好。”韦太后略宽心。
她突然又想到一事,又道:“哀家一向以为,那个谭绍儿是个没脑子的,她竟能想到去吃‘启祥’的醋?这倒是出乎哀家的意料了……”
元幼祺勾唇,轻蔑道:“她怎会是个有脑子的!不过是她背后的人,还有几分脑子罢了!”
显然,这个“背后之人”,也没被元幼祺放在眼里。
背后之人?
韦太后疑向元幼祺:“武琳琅?”
“是她,或许,不止她,”元幼祺道,“她只想到了孩儿的r-u名叫做‘宝祥’,以此来撺掇谭绍儿闹去启祥宫,以为孩儿将启祥宫赐给周乐诗住,便是对周乐诗的用心之举。她生恐谭绍儿会因此而失宠,却没想到,周乐诗早就被孩儿收入麾下,设好了圈子,等着她们钻呢!”
韦太后听她说着其中的关窍,并没有开怀,反倒更觉担心起来。
“宝祥,哀家总是觉得,这个武琳琅的来历,恐怕远不止是那姓霍的孽种这么简单……”
“孩儿省得!”元幼祺宽慰她道,“其实孩儿也觉得事情蹊跷……母后放心,孩儿不会轻敌的!”
韦太后凝着她踌躇满志的模样,一时欣慰她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一时又感怀这天下怎么就不能消消停停地安分几年呢!
自己的孩儿,每日要与那些女子斗心机,哪个做娘的,能真正放心得下呢?
思及此,韦太后再次想起了风柔,叹道:“若是贵妃未被禁足,这后宫的事,何必要你来cao心呢!”
元幼祺没接话茬儿。
她又何尝喜欢后宫中的争斗?但风柔被禁足,这本就是整个谋划中的一个环节,断不得。
这个问题,她亦答复不了韦太后。
“等到事情都了结了,后宫便能消停了。”元幼祺安慰韦太后道。
后宫啊,都是女人啊,怎么可能消停呢!韦太后愁眉不展。
她拉了元幼祺的手,盯着元幼祺的眼睛,认真道:“这几日看着瘦了些……”
欲言又止。
“瘦些显得结实,”元幼祺赔笑,“孩儿的精神头可是足着呢!”
可不是精神头足嘛!
何止精神头足,简直是欢天喜地啊!
韦太后一想到刚入耳不久的那个传言,心里顿觉不踏实,终是问道:“哀家听说,你这两日总是出宫去?”
元幼祺一愣,旋即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孩儿出宫,都是去宁王在京郊的别院看一个女子。”
果然!
韦太后皱眉:“女子?为什么去看那个女子?是怎样的女子?皇帝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母后别急,”元幼祺道,“那个女子,是孩儿救的。因为暂时不宜接入宫中,便借了七哥的地方。”
见韦太后犹疑惑重重的模样,元幼祺忙又道:“这桩事,孩儿能处置得当,母后放心。”
她这些年,在寿康宫中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母后放心”;她所作所为,也向韦太后证实了这句话。可是,这件事,当真如她说得那般轻巧简单吗?
韦太后不信。
怎么救的?在哪里救的?那女子是什么人?
这些都是问题。
最最关键的,若非皇帝将其看得十分在意,又怎会学起“金屋藏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