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这个与元幼祺有几分形似,神却全然不同的女子,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要说的,可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墨池呆呆地出神。
眼前的景致骤然不同——
她处身之地,不再是章国公府的喧闹寿宴,而是一座荒凉的庭园。
那默然不语的女子仍拉着墨池的手。不知为什么,墨池也不急于松开她的手,很是信任她。
夕阳余晖,洒落在庭园内的松散分布的古旧石碑上,碎成了点点光斑,像心底里趋散不尽的y-in霾。
墨池的一颗心,也因着这苍凉破旧的景致而黯然下去。
她被无言女子拉扯着,站在了一栋石碑前,女子以目示意她。
墨池了然,目光投向那栋石碑,登时目眩得站立不稳。
墨池于是慌乱地瞥开脸去,不肯再看那石碑上篆刻的颜祖体字,一如她平素不喜欢书写颜祖体般逃避开去。
一瞬间,墨池突然有了答案,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不喜欢颜祖体了,哪怕她自幼便被师傅强迫熟悉写就这种字体——
只要看上一眼这种字,她就觉得难过,无边的、莫名的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是因为这个无声的女子吗?
墨池想问个清楚,她隐约觉得这个女子知道问题的答案。
然而,那女子没有给她机会问出口,而是扬手指向了墨池的身后。
墨池微诧地向身后看去——
一株粗壮的高树。
繁茂的树冠之间,两个人相拥偎依在一起。其中一人,是一名男装女子,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又小心翼翼地拨开怀中女子摊铺在树冠间的衣裙,生恐树冠内的枝蔓或是树杈弄脏了女子的衣衫,刮破了女子的肌肤。
她在意她,在意到了十分,在意到了忘我……
无端的,这样的认知跳入墨池的脑际。
她的小腹忽的坠痛起来,使得她没法细看那相依的两个人的具体面目如何,就被生生扯回了现实之中——
“阿蘅!”耳边是元幼祺焦急的呼唤。
墨池猛然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元幼祺满布担心的脸。
原来,只是一个梦啊!
墨池默默喟叹,犹觉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女x_ing独立意识的觉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借阿蘅说了几句坐着菌自己的小见识
☆、第一百四十章
“你醒了!”元幼祺拉着墨池的手, 急道。
墨池的脑中还存着几分混沌, 梦中细碎的夕阳余晖, 古旧庭院中苍凉落寞的石碑群, 还在她的眼前晃着虚影。
“嗯……”
墨池轻轻应了一句,声音像是从辽远的时空中穿梭而来。让墨池自己都觉得, 带着几丝陌生。
这种感觉很奇异:梦中的虚幻,与眼前的实景交缠在了一处, 以至于梦中的虚幻像是真的, 而眼前的实景倒像是南柯一梦。
墨池微微眯目, 窗外澄净天空下充沛的日光顺着窗子投s_h_è 进来,带着些“秋老虎”的热意。
日头已经挂得很高了。
“陛下来了有些时候了吧?”墨池凝视着元幼祺关切的脸。
元幼祺颔首, 还是不放心地上下打量她。
墨池疑惑地回望过去。
“你做噩梦了?”元幼祺问道。
墨池恍惚一瞬。
梦中的情景, 太夫人,寿宴,古琴, 无言的女子,荒凉的庭院, 石碑……还有那株高树, 以及那高树上没得着机会看清面目的两个人……大部分内容, 她还都记着。
算是噩梦吗?
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与情景交织在一处,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细细思索,确是令人悚然。可称得上是噩梦了。
却又不算噩梦。
章国公府太夫人的慈爱,那无言女子熟悉的责备, 还有那双与元幼祺肖像无比的琥珀色瞳子,熟悉的颜祖体字,让人心觉踏实的古琴……这些都不会让墨池感到害怕。
醒来之后,她骤然想起:何以在梦中,觉得那张琴很是熟悉?因为那就是元幼祺当初带到丽音阁中,后来送与她的古琴“绿绮”。
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元幼祺都在陪伴着她。
当真让人更生眷恋。
元幼祺问罢,良久没得到墨池的答案,得到的只有墨池的一副沉思不语的表情,元幼祺立时慌了。
“阿蘅你方才在梦里都喊出声了!”元幼祺又急道。
墨池眉目幽深,盯着元幼祺。
元幼祺话出口时还未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墨池不同寻常的凝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慌情急之下,竟口无遮拦地唤出了“阿蘅”。
元幼祺忙干笑两声,试图引走墨池的注意力,接着绷着一张脸,认真道:“你一定是做噩梦了!很可怖的那种。”
墨池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多虑了。我并没有做噩梦。”
“哦……”元幼祺涩涩地应了一声,直觉墨池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女人在那个什么的时候,心情总是容易起伏的。元幼祺心想。
她十余年不经历那种事,但好歹少年时也是有过半年那种“经验”的,遂笑道:“你身子不大舒服吧?朕让她们熬了黑糖羹,又香又糯又补,就在炉上温着呢!现在尝尝可好?”
皇帝对自己,心思可谓细腻到了极处,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皇帝思虑不周全的。墨池不得不感慨。
不过,一个问题在她的脑中生出:“陛下如何知道我身子不舒服的?”
元幼祺哑然。她总不好说,是连襄诊脉诊出来,又被自己察觉到其尴尬猜出来的吧?
“朕……朕英明嘛!”元幼祺打着哈哈道。
墨池无语。
决断国事,运筹帷幄,可称得上是英明;猜出一个女子的月信,这算哪门子的英明?
墨池不放心地睨了元幼祺一眼,心里同时想到的却是:您不会是经常拿您后宫的那些妃嫔们练手,推断月信时日吧?
可是转念又一想,元幼祺是天子,她要哪个女子陪着过夜,敬事司的内监们自会妥善安排。
女子信事本就被那些不知世间女子疾苦的男子们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天家的规矩恐怕只有更多,妃嫔们的信期或者都有记档的,断不许她们在信期服侍皇帝,为皇帝“招霉运”的。
想到信期,就不免想到皇帝的后宫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妃嫔;想到后宫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妃嫔,墨池就觉得昨日吃的醋鱼在肚腹里不安分起来,那些作为调味料淋在鱼身上的糖醋汁迅速发酵出了泡泡,变成了百年老陈醋。
这还不够,那满腹的老陈醋还得寸进尺地腐蚀她的身体,害得她小腹酸酸涨涨的,又不安分地坠痛起来。
墨池身上不舒服,心情就不好,心情一不好,看到不明所以没事儿人似的元幼祺,就更觉得身上不舒服,心情不好。她横了元幼祺一眼,闷声不语。
做出这样堪称悖礼举动的同时,墨池浑然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路人甲乙丙丁,而是堂堂的大魏天子。
墨池一边气闷着,一边又羡慕起皇帝的体质来:怎么说也是女儿身,月事的时候铁打的身体也要虚弱下去的。究竟是如何做到每每相见都欢蹦乱跳的?难道,那物事不会对她造成烦恼?
墨池困惑于元幼祺的体质,不得其解。
所谓“什么壶配什么盖”,在墨池的面前,元幼祺从来就不知道“天子”两个字怎么写。若非她还记得保存着身为皇帝的最后一点痕迹,习惯于自称为“朕”,她怕是真要在墨池的面前变成路人元九了。
那样的话,元氏的列祖列宗会让她做噩梦吧?
因着没有做皇帝的自觉,面对着墨池横过来的一眼,元幼祺一点儿都不气,反而觉得“阿蘅这一眼瞥得好生娇嗔啊”!
不过,花痴归花痴,元幼祺也觉察到墨池不高兴了。
她倒没吃醋鱼,绝想不到只月信一事,墨池就能吃起万年醋来。若她知道了墨池的真正想法,恐怕更多地会欢跳于“阿蘅原来这么在乎朕”吧?
在墨池的面前,元幼祺的反应从来率真而直接,就如此刻,她的一只爪子已经摸向了墨池的小腹,同时说着:“是不是这里坠着痛?”
墨池:“……”
墨池好想把那只爪子挥开。
毕竟,皇帝是男子身份,而且她对她又……墨池可做不到放得开。
元幼祺见她脖子根都羞红了,了然,柔声道:“朕也是女子啊,你别有心碍。”
这种话,若是被第三人听到,不知会作何感想。怕是大魏江山都要颤三颤吧?
墨池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无奈于皇帝对自己的坦率无欺。
且不说旁的,单是这一点,墨池便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这一生能对皇帝动心,也算不白活了。
她这么一想,之前的一肚子百年老陈醋竟奇异地被冲散了,连点儿酸涩味都没留下。
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不假。墨池默叹。
她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这颗女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