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柔柔弱弱”“娇滴滴”什么的,却是丝毫不见的。
何止不见啊!
以齐萱将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她很快便发现: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人啊,年纪小阅历少是不怕的。岁数会随着年龄长,阅历也会随着见识长。可若是骨子里是个不堪的,便是长到百岁,看尽了天下的风光,也是养不出半根傲骨的。
这事儿,齐萱看得极明白。
联系到墨池不过是个小小的音姬,犹在贱籍,从小长到大还不知是怎样坎坷的环境呢,齐萱更觉得,这样坚韧的x_ing子是难得中之难得。
她于是越发觉得“墨姑娘与陛下当真般配”,对墨池的亲近之心更炽。
“这是我家在城郊的别院,墨姑娘只安心待着,什么都不必怕……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直言……”
齐萱说着,便指挥着侍女将桌上的那只长条木匣打开来,取出其中之物。
墨池一眼看过去,登时意外地呆住。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只木匣子里面放着的,竟然是那日元幼祺带到丽音阁的“绿绮”之琴,与那本颜道祖手书的琴谱。
《凤求凰》之曲犹在耳,展眼已是时过境迁。
墨池垂眸,掩下眸中的酸涩,再抬眼时神色如常,笑向齐萱谢道:“多谢夫人!”
她是真正的爱琴爱曲之人,如今虽然前路未卜,但想到名琴名谱就此沦落,可能不知所踪,焉能不心疼?
何况,那琴与谱,还是元幼祺带来的……
齐萱闻她言,却爽朗地笑了,“墨姑娘别谢错了人!咱们不过是跑腿儿的!”
墨池怔了怔,旋即明了:宁王府中人,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取回琴谱的。
那么,托付之人,便是……
“七嫂忒客气了!”伴随着清朗话音的,门已被推开,元幼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齐萱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笑道:“我当是谁!日头刚升起来呢,九弟就这样急了?”
她以为墨池是不知道元幼祺身份的,自然不能循着国礼相见。虽是顾着礼数不着痕迹地向元幼祺欠了欠身以示恭敬,却也忍不住调侃元幼祺下了朝便急切地来寻佳人。
元幼祺会意,面庞上不由一烫,嘻嘻笑着揭过,自顾在墨池的榻边坐下。
齐萱见此情状,便知道自己现下是个碍眼的了。于是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下了。
室内,只余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没有了齐萱的欢声笑语与调侃,一时间,两个人竟都安静下来,气氛登时奇怪起来。
墨池因着这奇怪的气氛,脸颊微红,她觉得周遭的空气中氤氲着热气,烘蒸着她,害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元幼祺脸皮比她厚,可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因为突然之间脑子滞塞,不知该与墨池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清楚自己而暗暗着急。
最终,她选择了最最直接的方式——
她情不自禁地拉了墨池的手,边不甘心地摩挲着,边急切地问着:“你可曾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顾会不会想起来前世~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可曾想我?”
元幼祺直白的话语就回荡在墨池的耳边, 令她无法回答。
想了吗?想了。
应该说“想了吗”?当然。
但是, 这样掺杂着y-in谋的想念, 究竟有几分真, 几分假?连墨池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这便是“当局者迷”吧?
不是身处y-in谋之中的“当局”, 而是曾一度沉溺于“想念”这种情绪之中的“当局”。
她是真的想念过元幼祺的。
在元幼祺屡次去丽音阁“s_ao扰”过她的时候,在阁主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 在伤饿交加、以为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
世间女子多慕强。
当真身陷险境的时候, 当真心中的凄苦无处可诉的时候, 墨池才发现:一度自以为坚韧刚毅、不畏险阻的自己,其实也有着一颗柔软而善感的心。
元幼祺憋了半晌, 方憋出来这么一句情意浓浓的话, 换来的,却是墨池的沉默,她顿觉失落。
好在她很快就想开了:阿蘅就在身边, 逃不开走不掉的。想念什么的,何必急在一时三刻呢?
“我想念你了……想念得紧!”元幼祺的话头儿转得很快, 端的一副“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架势。
如此, 她尚嫌不足, 更得寸进尺地擎着墨池的手,再一次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上。
“摸摸,想你想的,整整想了一宿……”元幼祺道。
手掌之下,触感柔软, 那是从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的、属于女人的身体特征。
墨池愕然,没法不立时红了脸。
“我知道了……”她嗫嚅着,试图抽回手掌。
这种亲近的接触太过刺激,她有些扛不住。
大魏天子是个女子,她在利用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深情……
元幼祺哪肯就这样任由她退缩?
她强按着墨池的手,又加重了些力道。
墨池倏地张大了眼睛——
元幼祺左胸口的柔软此刻就陷在她的掌下,她甚至能感觉到小小的、隐约的凸起就在她的掌心之中。
这……
墨池有一丝慌乱。她想再挣,又怕因此而扯痛了元幼祺,只得竭力划开目光去,却不小心落在了元幼祺右鬓边的白发上。
墨池的心口上狠狠一痛。
“多谢公子救名琴佳谱于昏愚。”墨池定了定神,轻声谢道。
世间知琴知谱者甚少,丽音阁又是那样的所在,若任由“绿绮”与那琴谱流落在那里,岂不是明珠投暗?
所以,元幼祺此举,称得上“救”;而墨池,身为一个爱琴之人,她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元幼祺的。
元幼祺闻言,挑了挑眉,展颜笑道:“那是你的东西,我自然不允许被那起子人窃去!”
她语声之中,含着对丽音阁的鄙薄之意。
而更引起墨池强烈反应的,是那句“那是你的东西”。
墨池从没想过,元幼祺竟是打算着将“绿绮”和琴谱送与自己的!
“怎么?不喜欢吗?”元幼祺露齿而笑,歪着头打量她。
这模样,颇为讨好。她生得又好看,墨池没法不被吸引了目光。
不喜欢吗?墨池问自己。
当然是极喜欢的。
但,喜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吗?墨池沉默了。
她是天子,富有天下,莫说是一张古琴、一册琴谱,就是泼天的富贵,她也给得起。
而自己呢?爱琴爱曲,发自内心地钟爱。
这样的一个乐于给予,一个乐于接受,又有什么不好?
然而,该接受吗?
皇帝多得是珍奇宝贝,拎出一两样来赐予,博佳人一笑,算得上是一桩风雅之事。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便如自己,会乐得做一个欢天喜地的被赐予者吗?
若是承受赐予,承受之后呢?扮演好事先谋划好的角色,为皇帝造一场梦,为自己报一家仇吗?
墨池的神思激荡,许许多多的念头交织错杂在了一处。
她蓦地惊觉,她居然有些不甘心的情愫在其中——
不甘心只是做一个替身,一个傀儡,一个供皇帝寄托感情的用物。
她的教养,她读过的诗书,一时间纷纷跳了出来,不允许她为自己选择这样的一个角色。
元幼祺大大方方地送出了琴与谱,以为会得到墨池的惊喜与意外。然而,皆不是。
她观墨池的神情,非惊非喜,甚至非悲,那张清丽脱俗、让人移不开眼去的姿容之下,掩盖着的,是一种近似凄苦,又近似茫然失落的情绪。
这样复杂的情绪,藏在墨池平静的表情之下,若是当年的元幼祺,怕是难以察觉的。但是,现在的元幼祺早非吴下阿蒙。
她的脑子极快地转了两个来回,便大略洞察到了墨池此刻心中的苦涩,遂感同身受地心疼起来。
而一个大胆的念头,更在她的心中升起:若是……那样的话,阿蘅的心里会好受些吧?
元幼祺权衡了一下,很快又了决断。
“这都是些微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她笑向墨池道。
她指的是赠琴与琴谱的事,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增加墨池的心理负担。
这番话,听在墨池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单单一张“绿绮”,四大古琴之一,可谓无价之宝。只一句话,便送与了一个如自己这般命若Cao芥的小小音姬。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大魏天子的眼中,竟然是“些微小事”!
那么,什么事在她的眼中是大事?
夺一族之x_ing命,令幼儿失怙、妇人失夫,老弱失其供养、不得善终……这种事,在她的眼中,也算不得大事吧?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上位者,何时将寻常人的x_ing命放在眼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