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宣心里“咯噔”一下——
立女帝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会被群臣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想想当年, 老九史无前例地开女科取士的时候,掀起了多大的波澜震动啊!那些老头子都恨不得以死明志了!
若老九真将皇位传给了懿儿……啧!
元承宣不敢想象将会面对怎样的场面了。
不过, 话说回来,他也觉得挺奇怪的。奇怪于皇帝为天下女子开辟晋身之路的执念。
元承宣不否认, 至少在世家女子之中, 就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她们窝在闺中以及将来嫁为人妇, 只能为夫家cao持一生而不得伸展自身抱负,太过屈才了。
但他至多也只觉得可惜可叹。身为一个男子, 元承宣绝想不到如何作为, 为这些有才华的女子辟一条最适合她们的路。
现在,皇帝既然说到了另一个话题,元承宣便暂且放下心中事, 目光专注于书案上的那封信。
“这信……”元承宣犹豫着。
“韦勋写来的,七哥瞧瞧。”元幼祺说着, 将信递给了元承宣。
韦勋!
元承宣眉心一跳:他不是早告老了吗?
看罢信, 元承宣的表情凝重起来。
他恭敬地将那封信送了回去, 蹙眉问道:“陛下方才所说的那个墨池,便是信中所提的那个吗?”
“就是她。”元幼祺点头道。
“七哥与齐家走动得近,可曾听说老夫人收了这么个义女?”元幼祺又问道。
元承宣闻言,一凛,忙站起身, 毕恭毕敬道:“陛下明鉴!此事臣也是第一次听闻!臣这便回府去一问究竟!”
说罢,他就要告辞。
被元幼祺一把扯住。
“七哥,你急个什么?”元幼祺无奈道。
“朕又没说这是真的,何况就算是真的,齐老夫人是萱姐姐的祖母,与你又隔着一层。你在外二十余日,不知道也是有的,”元幼祺说着,更觉无语了,“这也不是什么犯上作乱的罪过,七哥你慌张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元承宣摇头道,“齐家自老国公去世之后,老夫人的神思就颇恍惚。臣的岳丈又是个大孝子,难保纵容其母做下糊涂事,臣得查清楚了,不能让他们为人利用了!”
元幼祺听到“为人利用”四个字,脸上也不大好看起来。
齐老夫人中年丧幼女,暮年丧夫,加之齐鸿烈很有些迂孝,难保不被歹人利用了这个弱点。
至于如何利用……
当年,顾蘅能够利用先帝思念顾敬言的弱点,将自己伪装成顾敬言,如今,难保不会有人利用齐老夫人年老糊涂思念幼女,将自己伪装成齐映月。至少,也是与齐映月极其相像的人,才会引发齐老夫人的共鸣,甚至认其为义女。
若非知晓顾蘅昔日的计谋,元幼祺也不容易一下子想到这点。
而眼下,有人竟打起了齐家的主意,究竟存着怎样的目的?
须知,齐映月就是顾蘅啊!
试问,这世间活着的人,有几个知道这其中的实情?或者,多少晓得一些隐秘呢?
这便是元幼祺最最担心,也是令她最最气愤的事。
有人在利用齐家,直指自己!
这幕后的主使,该是怎样的存在?
元幼祺暗自咬牙,这样的人,该杀!
她鲜少地动了怒气。
而眼下,最最重要的,莫过于查清主使者,防止他们的y-in谋得逞。
只听元承宣沉吟道:“韦老大人信中说,齐老夫人是因着前些时日至肃王府贺寿,在后堂与诸位诰命听了这位墨池姑娘弹奏的琴曲之后,又忍不住唤来亲问了几句话,才突然起意收其为义女的?”
“正是如此。”元幼祺亦在攒眉思索。
“如此,倒让臣想起了一个所在,”元承宣顿了顿,又道,“丽音阁。陛下可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丽音阁?朕似乎有所耳闻,似乎是一处音坊?”元幼祺道。
“确是一座音坊。而且,据坊间说,丽音阁是既昔日的凤鸣楼之后,最妙的一处所在!”元承宣说着,朝元幼祺促狭地眨眨眼。
元幼祺挑眉,沉思。
自从元幼祺登基为帝,凤鸣楼原来的楼主风柔便被封为贵妃,再也没有可能于宫外经营产业了。
于是,凤鸣楼关张,原有的人员成了后来的鸾廷司的班底,专为天子一人差遣,为天子一人办事,隐然为天子亲信。
后来彭十一荣养归隐再不问世事,鸾廷司建立,唐易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鸾廷司的长官。
凤鸣楼已经在长安城消失了十五年,而这座“丽音阁”竟不知于何时崛起,成了长安城音馆中的翘楚。
须知,如今的大魏,尤其是长安,万民富庶更胜当年。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官宦也罢,商贾也罢,普通人也罢,手里的银子富裕了,自然会寄希望于寻些高雅的乐子。如此高妙的音乐听得多了,耳朵自然也挑剔起来。
如此看来,这个丽音阁能在当今的长安城中独占鳌头,其经营手段与阁中音姬、音倌的水平,比当年的凤鸣楼只强不弱。
“这个丽音阁的东家,七哥知道是谁吗?”元幼祺问道。
她直觉若那个墨池是古琴高手,那么必出自丽音阁。而这件事,与丽音阁背后的东家绝脱不开干系。
元承宣的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一瞬,方迟疑道:“臣只听说过,嗯,尚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也许只是传言……”
元幼祺见他纠结的模样,不耐烦道:“七哥你到底说不说了?”
“说!说!”元承宣的额头上沁上一层汗水,只得道,“据说,丽音阁与敬王世子有些关联……”
“元淳!”元幼祺双眉陡立。
先帝驾崩之后,元幼祺登基,颁下的几道旨意之一,便是改封彼时的秦王元承平为敬王。
据说,新帝当时与敬王有一番私见,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敬王就自请去皇陵为先帝守灵了。
而当时世子元淳尚年幼,便在京中敬王府中渐渐长大,如今已经长到了十六岁。
元幼祺已经久未见到元淳,几乎快要忘记她还有这么个侄子了。孰料,今日的事,竟将他牵了出来!
七哥说,“据说”丽音阁与元淳有些关联,怎么可能只是据说?
八成,元淳就是丽音阁背后的东家!(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他想学朕吗!”元幼祺猛地一拍桌案。
元承宣被那“啪”的一声拍桌响震得脑仁直颤。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他方才之所以没有痛快说出元淳与丽音阁的关系,就是怕皇帝会迁怒。
元淳到底是四哥元承平唯一的儿子,若是皇帝疑了元淳,四哥和整个敬王府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毕竟都是先帝的骨r_ou_,昔年元承胤与元承柏之事已经让元承宣很是难过,他再也看不得亲兄弟自相残杀了。
可是,元淳那小混蛋胡闹,捅出了篓子,让皇帝动了真怒。
那句“他想学朕吗”再明白不过——
昔日皇帝为郡王、为亲王、为太子的时候有凤鸣楼,如今元淳还只是个亲王世子,却已经借着丽音阁折腾起是非来,将来又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
元承宣思及此,脊背后“飕飕”地冒着凉风。他很担心,若任由皇帝这么想下去,元淳危矣,敬王府危矣。
“陛下息怒……这事究竟是怎么个来历,还都只是猜测。何况,如陛下方才所说,就算墨池姑娘出自丽音阁,齐老夫人认了她做了义女,这也不是什么忤逆的过错……呵呵!陛下息怒!不生气!生气伤身!”元承宣陪着笑脸道。
元幼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也在默劝自己莫生气。
现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背后主使才是关键。
而且,七哥根本就不知道顾蘅与齐家是什么关系,与他多说也是枉然。
元幼祺按捺下心底的怒气,缓声道:“七哥说得有道理。”
又道:“韦老大人的信七哥也看了,对于那桩事,七哥说说,可有什么看法?”
元承宣一愣。
他不傻,当然知道元幼祺所指的“那桩事”是哪桩事,遂不禁头大,心道韦老大人也是,你暗地里告密也就罢了,何必还把你那要死要活不出阁的孙女搬出来?莫非,是想要拿这桩事来邀功,让陛下卖你个人情,不得不娶了你那孙女?
想到韦臻,元承宣也觉得别扭,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韦老大人既然都这样低声下气地央求了,陛下便答允了他吧!”
元幼祺侧头睨向他。
元承宣呵呵干笑道:“世间难得痴情人!想那韦大姑娘,为了陛下,苦等了十五年,非君不嫁。这是个痴情人啊!陛下若任由她这么下去,熬出病来事小,万一耽误了x_ing命,岂不容易寒了韦家人的心?太后那里也不大好交代不是?”
他见元幼祺的脸色骤然僵木起来,登时又道:“陛下就是迎了她入宫,不过是后宫多拾掇出个住个地方,多配上几个伺候的,再多费些吃穿用度……陛下后宫二十几位贵人呢,也不差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