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登基之后,便封了韦勋卫国公的爵位,并允以世代承袭。
须知,国公爵位已是难得,又能够子孙世代承袭,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韦臻!
风柔如遭雷击,心神一阵恍惚,才勉强定住心神。
“陛下要娶韦臻!”风柔音声发颤。
元幼祺听得头皮发麻,忙道:“不是娶!是迎她入宫,封她为妃!至于封什么妃位,朕还没想好……”
天子之“娶”,唯有正宫皇后一人。如今宫中无皇后,妃位最尊贵者非风柔莫属。
元幼祺此语,意在安风柔的心,表示即使迎了韦臻入宫,其封号也不会高过她去。
风柔关注的重点却不止在这一桩上,她的脸色已经霎时苍白如纸。
“陛下后宫之中二十余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不够陛下挥霍的吗?”她抑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脑中一热,激问道。
后宫的那些女子,都是积年选秀选得的。因为是皇帝为了笼络臣子不得不为的事,且她们的出身都不算高,风柔从没放在心上过。
但是韦臻不同。她是皇帝的表妹,长安城中的各个名门世家,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位已经三十岁的“老姑娘”苦恋皇帝,宁可死守闺阁也不嫁除了皇帝之外第二人的掌故的。
以皇帝与韦家的关系,以韦臻苦守十几年的情分,难保皇帝不会因怜生爱。
而韦臻又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要立她为妃,难道太后会不许吗?不可能!
风柔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未来是何等的黯淡了。
她情急之下出口的话,果然让元幼祺登时不快。
元幼祺心里何尝不是委屈的?
什么叫“挥霍”?
那些选秀而得的女子都被她好端端地养在后宫之中,她连她们的衣袖都没碰过,绝大多数长什么样她都没印象!
风柔说的,好像她是个贪恋天下女子美色的昏君似的!
如此一来,元幼祺原本没气的,也添了五分,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解释也不想再废话了。
她不悦道:“朕是天子!难道后宫里添个把人也要贵妃首肯吗?”
风柔心中气苦难过得厉害,寒声道:“纳妃是陛下的权力,臣妾何敢置喙?只请陛下保养好身体!”
元幼祺听罢,双眉立竖,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你在朕的身边十六年了,朕也没因为你累坏了身子!”
说罢,朝殿外喝道:“唐喜!摆驾!去凤仪宫!”
☆、第九十八章
帝妃二人于是不欢而散。
元幼祺憋了一肚子的气, 又被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心里极不好受, 索x_ing赌气起驾去了凤仪宫。
皇帝来得快, 去得也快,侍女们刚刚备好的浴汤还热乎乎的呢, 御驾就这么离开了。
幸亏谁都知道,后宫之中皇帝除了偶尔在景宁宫中留宿, 旁的地方从来不去, 不然景宁宫伺候的侍女内监真要为自家贵妃娘娘的前途担心了。
元幼祺走了, 徒留下一室熟悉的气息。
风柔滞闷地坐在榻上,狠狠地咳了一阵, 只觉得两片肺叶都要被咳出来了。
伺候她的贴身侍女吓坏了, 忙一边服侍着,一边请示着“要不要请连大人来给瞧瞧”。结果,自然是被风柔拒绝了。
提到连襄, 风柔就禁不住想起元幼祺;想到元幼祺,她就咳得更厉害了。
她很清楚, 自己的病根本没那么重。说白了, 就是在这深宫之中憋闷的, 再加上,被元幼祺方才要迎韦臻入宫的话头儿给气的。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风柔伤感地想。
曾经的她,从没料到过,有朝一日, 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伤春悲秋的女子。
“随本宫去园中坐坐。”风柔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
夏末秋初,夜风习习,吹拂在身上,不觉得冷,却令人心怀为之一畅,仿佛胸中沉积的块垒,都在这微风中散去了大半。
风柔的心情有了几分好转,她索x_ing闲坐在景宁宫的花园中,仰脸盯着天上闪烁的群星,怔怔地出神。
景宁宫中侍奉的侍女是极妥当的,早有眼色地为风贵妃取来了厚衣衫披着,以抗御夜里的寒凉。
风柔的身上暖了些,心情也更好了些,之前与元幼祺的置气也渐渐被她丢在了脑后。她于是一时兴起,命侍女泡了热茶、取了新鲜点心来,她要借着这初秋的夜色,赏星观月。
据说,昔日的顾蘅入宫之后也喜欢常常于晴朗的月夜坐在园中观景。
风柔从前没做过这样的风雅事,今日难得起了心思,竟意外地觉得,这样的事,似乎也不像她过去以为的那样,那般的……矫情。
人面对着墨蓝寥远的星空,面对着那一轮明月,显得格外的渺小。而世间之事,在这样的清静只闻虫鸣的谧夜中,又显得那般的无所谓。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甚至生生死死,在这些星子与明月的眼中,是怎样的呢?
风柔因着自己突生的痴问题而哑然失笑。
星子、明月若有知,也会觉得,这世间纷争的众人,很可笑吧?
百年之后,一抔黄土,生前的在意,身后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醍醐灌顶一般,风柔恍然有所悟。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吩咐贴身侍女道:“去把偏殿博古架后面暗柜里的那几幅卷轴取来。”
贴身侍女领命去了,很快便带着几幅卷轴折回。
风柔展开了其中的一幅。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了那幅卷轴的内容——
烟雨朦胧,断桥之上,一名身形提拔的女子,撑着一柄竹伞孑然而立。她背对着画面,看那姿态,应是凝望着远处的孤山。
整幅画画风朴质,绝称不上精致,但其中包含着作画人的感情,已将江南水韵,以及那淡淡的落寞描摹得清清楚楚。
风柔不是第一次观这幅画。自从得到了这幅画,她不知在灯下看过几遍,其中的细节她亦是清楚的。
可哪怕再清楚,在这清凉的月夜,重新看到这幅画,那种孤寂的感觉还是透过纸面直扑而来。
风柔幽幽地默叹一口气。
为那画中的景,亦为了此刻自己的心境。
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风柔微惊,忙将画轴迅速卷起,却已经被来者看到了。
她身边的侍女看到来者,忙欠身行礼。
来者亦极守礼数地朝侍女回了半礼,接着又向风柔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风柔听那声音,心神方稳了稳,暂松了按住画轴的手,缓声道:“唐大人不必多礼。”
唐易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却不由得仍在风柔掌下的画轴上逡巡。
风柔看了看立在身旁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去为唐大人看茶来!”
那名侍女忙应是去了。
唐易闻言,本想谢绝的,转念想到如此自己就能与风柔独处了,慌忙按下了这份心思,喜意油然而生。
“臣随吴国长公主殿下去甘州,今日刚刚返京,尚来不及为娘娘作画,还请娘娘莫急,容臣两日。”唐易捺不住与风柔独处的雀跃,顾不上寒暄,直言道。
“唐大人每次外出,回京便绘一幅所去之处的画送与本宫,十五年了,已经送了本宫九幅……”风柔苦笑。
她蓦地收起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易,冷冽道:“唐大人究竟为的是什么?”
唐易被她如此认真地质问,顿觉紧张,对着那双清冷却也柔媚的眼眸,唐易的一颗心既欢悦又哀伤。
“臣能有什么样的目的?”唐易自嘲而笑。
“臣一个武人,作不来文,更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唯一算得擅长的,便是自小粗粗学了些画技……”
她说着,垂下眼睛,似乎不敢直面风柔的注视似的。
“娘娘在这深宫之中,不寂寞吗?不孤独吗?臣以为,娘娘是孤独的、寂寞的……”
风柔听唐易絮絮地说着,眼眸微眯,显是不快。
然而,不待她斥责唐易“失了礼数”,却听唐易紧接着又道:“臣心疼娘娘所承受的……在臣的心里,娘娘该是乐山乐水,甚至逍遥于山水之间的人物……臣也只能将所见之山水勉强拘在纸上,供娘娘赏一赏这天下除了这方天地之外的美景……”
一番话,听得风柔痴然,已经忘记了要出口的责备。
除了有时候政务紧急宿在勤政殿外,元幼祺大部分夜晚都是宿在凤仪宫中的。
自她登基之后,韦太后便迁出了凤仪宫,搬去寿康宫奉养。凤仪宫便空了出来。
照理,凤仪宫本是皇后的住处。元幼祺没有皇后,自然也就没人搬进来住。
当初韦太后刚从凤仪宫搬出去的时候,一众朝臣还等着看到风贵妃搬进凤仪宫住。毕竟,风贵妃执掌凤印。而先帝庄宗皇帝时候就有旧例可循,曾经的庄宗皇帝不也没有皇后很多年吗?而执掌凤印的韦贤妃,就住在凤仪宫中。
然而,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群臣的预料——
皇帝当真是循规蹈矩地将风贵妃安置在了符合其贵妃身份的景宁宫中,而将凤仪宫空着,不,应该说是把凤仪宫变成了皇帝自己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