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看到楚恒后对他一笑,主动拥住那人,两颗滚烫的心紧贴着。
“我想起了一些事。”傅秋值埋头在楚恒脖颈间,“我……遇到你前一直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想……她应该是我娘。”
楚恒顺着他的背轻抚,“无事,慢慢会想起来的。”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别想了,先起来吃饭吧。”
洗漱完毕稍微吃了点东西,两人牵着马又往镇外走。庙会还未散场,街上仍是热闹一片,各种表演小摊挤挤攘攘。
楚恒突然问道:“昨晚你在河边许了什么愿?”
傅秋值俊脸一红,“不是说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吗?”
楚恒一本正经的说道:“当时不可说,事后还是可以透露一二的。说说嘛!”
傅秋值只好道:“昨夜我许的愿是……日后有好多好多钱……”
“哈哈哈,你要钱做什么?”楚恒初闻不禁大笑,随后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傅秋值一脸忸怩地道:“那样我就也可以请你吃东西,住上房,四处游玩了。”
楚恒笑意渐深,“只要你陪着我,那些事迟早都会一一做到的。”
傅秋值不好意思的扭开头,又问道:“那你呢?”
楚恒却卖起了关子,“不可说。不可说。”趁着傅秋值瞪眼的功夫飞身上马,大笑而去。
快马行了四日,两人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屏川。
楚恒抬头,看着那象征着屏川派的汉白玉镂刻雕花牌坊,对身边人道:“这是八年前我就该带你来的地方。”
傅秋值轻笑,“明明上个月我们刚来过。”
“那怎么一样?上次连碗水都没喝,这次要带你仔细看看。”楚恒牵着他的手慢慢走了进去。
斜晖暮色,将那牌坊镀上一层金色,又将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在春日的傍晚中,慢慢显现出它的丝丝温柔。
议事厅里,季舒望与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在主位上坐着,不时张望着门外,对身边弟子道:“不是说你师兄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到。”
那弟子挠了挠头回道:“楚师兄说先带他的朋友吃点东西,很快就过来。”
旁边的中年人只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黄玉,道:“急什么,反正都回来了。”
季舒望无奈颔首,摆摆手道:“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过了一会,两人终于姗姗来迟,对座上的人抱拳行礼,然后在一侧落座。
楚恒注意到师父旁边坐着的中年人,那人只顾低头摆弄那块黄玉,丝毫不看自己,问季舒望道:“师父,这位就是孙伯伯?”
季舒望点头,解释道:“你孙伯伯七天前刚醒,他说杀他的黑衣人跟二十年前杀傅家的是同一伙人。”
楚恒看了傅秋值一眼,又转过头看他师父,疑惑道:“无极门灭了傅家满门是为了回阳木,可他们为什么要杀孙伯伯?”
季舒望叹了口气道:“我想,应该是他们以为你孙伯伯知道回阳木在哪里吧。”
“那孙伯伯知道吗?”楚恒与傅秋值的视线落在低着头的孙青雪身上。
季舒望却摇摇头也看向孙青雪,一时间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起来。
孙青雪手上未停,不住的摸着那块黄玉。傅秋值注意到,那黄玉并不是单纯的一种颜色,在一个角上,还带着点红……是杜鹃啼血!
他终于抬头,目光一片茫然,似乎没有看着任何人,“我知道……我知道回阳木的下落……”
季舒望无奈道:“你不是不肯说吗?”
孙青雪没有理他,眼珠在干瘦深凹的眼眶中转了转,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的视线落在傅秋值身上,瞳孔骤然缩小,站起身大喊一声道:“是你!”
把三人吓了一跳。
楚恒皱眉道:“孙伯伯,你认识秋值?”
孙青雪噌噌地走到傅秋值面前,不敢置信道:“是你?”
傅秋值莫名其妙,“孙前辈,你认识我吗?”
“傅梅书……你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孙青雪在他面前急躁的打着转,口中喃喃:“不可能,傅家的人都死了,傅梅书怎么会有后代?这不可能……”停下脚步,又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八。”傅秋值老老实实答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傅家是二十年前没的……怎么会有十八岁的后人呢……”孙青雪拍着脑袋一幅想不通的样子。
楚恒脑中转了转,突然想起之前在香居寺的僧房里找到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与傅秋值就有几分相似,那女子会不会就是傅梅书呢?想了想,回去取了画递到孙青雪面前,“孙伯伯,你看这画中的女子你认得吗?”
孙青雪双手发颤地展开那副卷轴,露出女子脸的时候他就大叫起来:“傅梅书!就是她!”
楚恒看了傅秋值一眼,发现他也在愣愣的盯着画中的人,走上去悄悄握住他的手。
“孙兄,镇定一点!”季舒望拍了拍孙青雪的后背,“有话慢慢说。”
孙青雪摊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指着画中人,道:“这就是傅梅书,傅家的二小姐,芸儿的亲妹妹……”
芸儿,就是傅芸,孙青雪难产死去的妻子。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季舒望问道。
孙青雪垂头丧气的道:“二十年前,我送芸儿的灵柩回黎城傅家,傅家的人知道芸儿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死的,每个人都怨恨我,我急匆匆的去,当晚就启程回来了……”
孙青雪受到傅家的冷遇,没有在傅家停留,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那晚,他刚出黎城,在不得不在城郊的一家驿站留宿,半夜,黎城里火光滔天,惊动了半个城的人去救火。孙青雪在吵闹声中醒来,在狭窄破旧的床上听到外面焦急的对话:“黎城里有个大户人家失火了!烧了半个城,现在还没灭呢!”
“唉!那么大的火势从谁家起的?”
“不知道,据说是富商傅家!不知傅家几百年的基业会不会毁于一旦啊!”
孙青雪陡然清醒,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他胡乱的穿上衣裳骑马朝黎城赶去。
到了傅家门口,已经晚了,傅家朱漆彩画的木质建筑已被熊熊大火覆盖,孙青雪想着妻子的棺椁就停放在大厅里,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旁边人怎么也没能拉住他。
进了大门,孙青雪才发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大火,庭院里横七竖八的倒着杂役奴仆们的尸体,脖子上还流着血,显然是被歹人所害。他奔到大厅,却只见到梁木倒塌,压垮了整座房子,火光冲天,根本无法进去,就在大厅的门口,倒着几个熟悉的人影。
三个时辰前,傅老爷还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赶紧滚出去,傅夫人冷笑着对他说傅家没有这个姑爷……而此刻,两人就倒在停放傅芸尸骨的大厅前,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满地的血迹告诉他:傅芸的父母,已经死了。
孙青雪痛苦的尖叫,他去摇傅老爷的尸首,尸首已然僵硬,在大火中,他猛然发现尸首旁写着几个血字:回阳木。
回阳木?难道就是因为回阳木傅家才惨遭灭门?地上的傅老爷拳头紧握,但孙青雪知道那里面必然抓着什么东西……很可能就是回阳木的下落。
他死命掰开僵硬如铁钩的指节,终于从中抽出一个字条。孙青雪没有看字条上的字,直接把它收入了怀里。为二老阖上眼,他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傅家……
第二天,这场烧了一整夜的大火惊动了官府,官府派出官兵清点,一共在傅家找到六十八具尸首,傅家的人一个不少,全部葬身火场。然而孙青雪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火灾,是有人为了夺取傅家的回阳木进行的一场屠杀。
孙青雪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湖州,他没有打开傅老爷留下的字条,他不想知道回阳木在哪里,也怕卷入这个可怕的漩涡。他把字条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封存起来,从外表上看就像是一块晶莹的玉,但这种材料随着温度的升高很容易融化掉,也是为了给回阳木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季舒望道:“那块玉现在在哪?”
孙青雪摇头道:“我当时做好那块玉随手一丢,不记得被我拿去做了什么,后来就寻不到了。”
“你呀你呀,你个老糊涂!”季舒望恨铁不成钢,却又有了疑问,“按理说你这个秘密无人知道,怎么无极门就这么神通广大知道你把回阳木的下落封到一块玉里了呢?还派人搜罗,最后还是给你引来了杀身之祸。”
孙青雪恢复了没有精神的样子,瘫在椅子上,盯着画中女子,“大概是玉器行里有了内j-ian吧,我这人闲了爱喝酒,说不定是喝醉了口无遮拦被有心人听了去。也或许是从四方楼买的消息,四方楼楼主神秘莫测,说不定有这个能耐。”
楚恒还是有些不解,“孙伯伯既然说官兵清点傅家尸首时刚好是六十八具,怎么傅家二小姐会幸免于难呢?或者说,这画是她遇害之前画的?怀中抱的又会是谁……”
傅秋值突然出声,轻轻道:“不是之前才画的,你们看,”他指着画的左下角,那是株梅花树,树干用的是鳞皴画法,树皮纹理密集,使人很容易忽略了上面的一列小字,细细看去,写的是“天呈十二年香居寺无念禅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