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让我载她一程,到了吴中就下车,然后便去找孙青雪。可是到了吴中,我却舍不得她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前一刻她还在笑着与我道别,说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下一刻就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我又开始感觉到了她的心狠。她心狠,可是我心软,我冲她大喊,别去湖州了,我帮你报仇。”
“她果真回头。她的确聪明,孙青雪到底是比不上三大世家之一的柳家,我能帮到她的也会比孙青雪的多,况且她对孙青雪心中仍存有恨意。我不再江湖浪荡,带她回了柳家,想娶她为妻。为了替她隐瞒傅家还有人活着的事,我只称她是途中救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谁知我爹娘不满意她的身世,说让我纳她为妾可以,做正妻绝无可能。她也不生气,我知道她并不看重地位名分,只求早日找到凶手替父母报仇。”
“我们成亲后倒也恩爱,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第二年的时候,我一直忙于研究医药,她却催我去寻找傅家的仇人,我之前已派过不下百余人去满天下的调查,却仍是没有结果,我跟她解释,她却只道我欺骗她,得到了她就不肯再付出行动。终于,在第二年的年底,我刚替她诊出喜脉她就不见了,留书说是自己去追查真凶。”
“我到处找她,可是哪里都寻不见……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死心了,没想到让我今天见到了你。就算过了二十年,我也依旧能记起她的音容笑貌,你与她的模样十分相似,且又同姓傅,我问你多大,你说十八,年纪也与她腹中的孩儿一样能对的上,所以我可以肯定,值儿,你就是我与梅书的儿子。”
柳江沉看着傅秋值,不再掩饰自己的激动,一把握住他的手不住摩挲,“值儿,你娘……现在还好吗?”
傅秋值茫然听他说完这一段回忆,一天以前还是素未谋面的记忆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母亲也只活在十岁前模糊不清的梦中,心底不禁有些空落落的,他任柳江沉握着手,轻声道:“傅……我娘她……她应该已经死了。”
柳江沉的手突然一僵,随即苦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何时走的?”
傅秋值摇头,“我不知道,我与她在我十岁那年就分散了。”是她不要我的,也许嫌我是累赘,阻碍了她寻找凶手。
柳江沉目光一黯,松手把两人杯中的凉茶泼了,又换上热茶,见傅秋值一饮而尽,自己喝了一盏,平静了心神,“值儿,你怪不怪我没有找到你,让你从没感受到父亲的爱?”
傅秋值心中其实对父亲这个角色并无感觉,自从被师父捡回弄月山庄,师父待自己如师如父,师兄师姐亦如同亲人一般,这八年来过的倒也无忧无虑。如今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反倒束手束脚不自在起来,垂着眼道:“缘起缘灭之事谁又说得清,既然已成这样,怨天尤人反而无用。”
柳江沉自眼中流出一行眼泪来,带着期望道:“我知道当年都怨我……值儿,你如今还能接受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吗?你愿意和我回柳家吗?这十八年来我一直未娶,也不曾再有子嗣,你若跟我回去,你便是柳家少主,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
傅秋值呆呆的看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年仅不惑的柳家家主竟动情至流泪。“柳前辈……我、我不能跟你回去,而且我也不想要柳家的家业。”
“为什么?你是因为恨我才不接受的吗?”
“不是的,秋值意不在此,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除了习武就是玩闹,实在当不起此重任,况且我与人有约,日后浪迹江湖天下为盖,故此晚辈不能接受。柳前辈正值壮年,若娶妻续弦,日后定能子孙满堂。”
柳江沉半晌无言,抿了一口茶道:“也罢,我也不勉强你,只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
“前辈请说。”
“值儿,叫我一声爹,好么?”柳江沉目含星火,点点亮光,却灼烧到了傅秋值。
傅秋值心想这要求也并不过分,可无论怎么张口,喉咙如被人扼住了一般紧,那声‘爹’始终都发不出来。也是,从小到大,谁曾教过他爹字怎么读呢?只好苦涩道:“柳前辈……这个要求,晚辈无法做到。”
柳江沉捏住了手中的杯子,长叹一口气,“那值儿答应陪爹回柳家住一段时间可好?”
傅秋值心中渐渐烦闷不已,只想立刻出现在楚恒面前把头埋进那人胸前,江湖如此之大,世间烦恼的事如此之多,唯有那处地方能令他心安。“柳前辈,还是等我回去和孙前辈说一声吧。”
柳江沉却道:“不必着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孙大师和你的那位朋友了,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你已经找到自己的父亲并且入住柳家了。”
傅秋值心中不快,语气强硬起来:“柳前辈这样未免太不尊重晚辈,在下并未答应要去府上小住。”
柳江沉竟一改悲伤之色,仰头哈哈一笑,“值儿,如今怎会由你?你是我儿子,好不容易找到你,爹又岂会放你走?”
傅秋值见他这般,已不想再与他拖延下去,道了声“晚辈告辞,”起身就走。
柳江沉也不拦他,悠然地依旧抿着茶道:“值儿,你师父没教过你东西不要乱吃,茶水也不要乱喝吗?”
傅秋值脚下一顿,扭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江沉负手走到他面前,“我在你茶杯里下了失魂散,算算时间,你应该很快就会头脑发晕昏迷不醒,至少有两个时辰你不会醒。”
傅秋值冷哼一声,抬脚便要走出房门,不料脑中天旋地转,一个站不稳便要摔倒在地。
柳江沉稳稳抓住他,将他带到自己怀中,又把了把脉,确定人已昏迷过去,才喊道:“来人!”
很快,从雅间外走进来两个大汉,对柳江沉曲腰抱拳道:“主子有何吩咐?”
“把少主人带回府里,注意不要磕着了。”
“是!”两名大汉从柳江沉手中接过傅秋值,放在背上背好,便转身出门离去。
柳江沉转身看着窗外,目光深邃,良久才离去。
两名大汉将傅秋值从偏门带到了柳家内院中,按照柳江沉的指示进了一间小院,把人放在床上不久,柳江沉便走了进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坐在床侧看着傅秋值。
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和一个小瓷瓶,打开布包却是排列整齐的大小钢刀数十把。从中抽出一把小的,轻轻握住傅秋值白皙如玉的手腕,对准地方便下手划了下去,直到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之后拔掉瓷瓶的软塞,从中倒出一些药粉融入他腕间的血痕中,很快便与血液融为一体,然后便为傅秋值细心的包扎伤口。
柳江沉笑意不减,仿佛根本没做过伤害这人的事,温和道:“值儿,等你醒来,你就是爹的乖孩子了。”把手放回傅秋值的腰间,弯腰为他理了理额头的散发,过了一会才离开。
傅秋值沉沉的躺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面如白玉,眉间紧蹙。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
第36章 第 36 章
不知过了多久,傅秋值在头晕目眩中醒来,他看着头顶青色卷云纹的床幔,脑中一片迷茫。这是何处?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
有一瞬间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得了,睁开眼想了良久才恍惚记起,自己是傅秋值,这里是柳家大院。他猛然起身,推开房门,刺眼的阳光令他眩晕了片刻,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有个扫地的小厮,见他出门忙停下手中忙活的事,恭敬地叫他:“少主。”
傅秋值挥了挥手,“我出去走走。”似乎并未觉得什么不妥,步出小院,才发觉自己对柳家真的不熟悉,竟连路通往何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柳家少主?
傅秋值轻笑一声,没有目的的往前走。不知为何,昨晚休息的很不好,好似身体在床上躺了几天,腰酸背痛的,特别是手腕,带着痒痛感。抬手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有了道疤痕,看样子刚结痂不久,新生的肌肤让他总忍不住想抓破。
穿花拂柳,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水池前,里面许多锦鲤成群游走,见有人来了也不怕生,以为是喂食的,纷纷挤到傅秋值身前,在池中泛起道道涟漪。池子旁还有座凉亭,亭中设了美人靠,方便人临水观鱼,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就是格外陌生。
傅秋值坐了一会,看看高墙外的天,看着亭下的池水,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金丝勾花白锦衣,不禁发起呆来。
“值儿,”一道浑厚温和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你怎么走到这来了。”
傅秋值回头看去,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近,手中端着一碗药,忙起身叫道:“爹,你来了。”
柳江沉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笑意,“值儿过来吃药了。”
傅秋值乖乖接过药,闻了闻,扁扁嘴似是撒娇道:“好苦,不想喝。”
柳江沉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将簪子摆正,宠溺道:“值儿乖,不喝药伤怎么会好。待会爹吩咐厨房给你做甜羹。”
傅秋值无奈,皱着眉仰头一口喝完了药,随即好奇问道:“爹,我怎么受伤了?”
柳江沉拉住他的手,摸着那道伤疤,懊悔道:“都怪爹,让你流落在外多年受了不少苦,前几日爹刚和你相认,你那个屏川派的朋友放不下你,不让我带你走,甚至动手阻拦……你为了保护爹这才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