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从小练武,身子骨比常人强壮些,暗里又是个特务般敏锐的角色,当下发现了落雪。他睡意全无,爬起来随意套了件衣裳,就往琅琊阁二楼走去,转过个角,正好看见从另一头过来的我,笑道:“深更半夜,白姑娘是要去幽会么?”
我已经对他的调笑不以为意,只是道:“虽然寒冷,屋里的炭火应该足的。”
蔺晨摇摇头,道:“既然毫不担心,你出来作甚么?”
我看见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裘衣,蔺晨穿衣十分随意,随意到你会以为他只是把一件衣服架在树干子上,而不是仔仔细细地整理系紧,穿戴整齐于他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他一侧身,我便瞧见他里面还是躺被窝里的单衣,此刻冷得直哆嗦,只能怪他懒。
这个懒到骨子里的家伙偏生还嘟囔说:“老爹偏心,把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炭给了别人,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他停在一个房间前,听见了里面的声音,消了声。顿了片刻他才推门进去。
琴音戛然而止,蔺晨哆嗦着嘴唇道:“我房间炭火没了,来蹭个……”
里面的人看了他一眼,把目光落在我关门的我的身上。
我呐呐不知所言。
他坐在炭火旁,身上的衣服穿的自然比蔺晨那件单衣层数多,但绝对没有被窝保暖,一头长发落在肩上,瞧了我几眼,才把目光移开,闭了眼,又开始抚琴。
我叹了口气,自从林殊挫骨削皮拔完毒,在床上躺了十个月后,终于养了回来,虽然身体没有复原,倒好歹算是个体弱的正常人了,就是那脾x_ing越发奇怪,让人捉摸不透。
琴音入耳,比外面的月色还要清冷百倍。百转肠回里,似乎还带着那么点幽怨。
一曲终了,蔺晨轻轻敲着桌子,叹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有些清冷的嗓音伴随着房间里余音未散的凄凉的琴音,如同窗外的落雪一般透着一股沁骨的寒意,让心不觉有些心伤。
林殊怔了怔,收敛了百感交集的情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才回过一些神来,问我们道:“深更半夜,你们到我房间做什么?”
因为拔毒的缘故,他的声音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是少年有力的嗓音,带着点低沉y-in柔的味道,只是其中含着冰冷意味。
我道:“我听见琴音,猜到你没睡,所以来看看。”
林殊眯起眼:“我有没有睡,似乎与你无关。”
我噎了一噎,蔺晨脱了裘皮外袍,自言自语道:“这房间怎么越来越暖和了?”
我熄灭了炭火,开了点窗,神力运转,结界围住了整个屋子,温度渐渐提升,道:“一年了,许多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心绪不宁,想来也睡不好,我就是想过来问问,林少帅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林殊道:“解毒之前我就已经想好,自然是翻案。”
蔺晨微微皱眉:“赤焰军和祁王谋逆的大案已经是铁板钉钉,被压的死死的,想翻案极难。你要想清楚,我爹是绝对不会帮你翻案的,琅琊阁也不好明面上助你,你已经无亲无故,身后没有倚仗,打算如何做?”
林殊微微皱眉,我道:“翻案之事还需长久计划,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突然想告诉你们。”
林殊道:“请说。”
“秦璇玑死了。”
两人皆是一愣,林殊瞳孔微缩,挑眉道:“如何死的?在哪处死的?尸体亲眼见到了么?死后她的眼线和红袖招到了何人手里?”
我从袖子里掏出丰云带回的卷宗,递给林殊,“秦璇玑的死亡我初步判断没有丝毫y-in谋在里面,她死在金陵的那个自己的宅子里,睡梦中死去。尸体由她的徒弟下葬,我的人没有上前确认,但应该不会判错。至于她手里的力量一半给了夏江,还有一部分……”
林殊细看了片刻,“还有一小部分给了秦般若,看来还是要小心点。”
蔺晨拿过案卷,略扫了一遍,扔在一边道:“你们赤焰军遭到诬陷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秦璇玑暗中不择手段报复,如今她死了,七万人也死了一年了,没什么……”
林殊打断他,道:“不,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不是秦璇玑,还有许多人,夏江,谢玉……甚至萧选,还有那些怀着私心落井下石的,他们都是害死我亲人朋友的的仇人。冤案未翻,此仇未报,七万男儿的冤屈未申,我就不能停下来,也不能说没什么。”
蔺晨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我明天就叫人给你杀了他们。”
林殊摇头,他站了起来,慢慢道:“那是泄私愤。我从不认为死亡是一种惩罚。”
他将目光落在窗外,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里,他无比y-in寒而痛苦地轻声说:“我要萧选亲自认错,亲自承认自己是一个心狠手辣多疑昏庸的帝王,在史书上留下他的耻辱。我要夏江,谢玉受尽贪欲带来的苦楚,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我要那些无情无义不择手段之人死在最y-in冷最肮脏的角落里,剖开他们的心脏,亲眼见见他们险恶的用心,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不断重复着“让他们生不如死”,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仿佛在说一个最为怨毒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和前一章还有一篇(初定)番外,会放在江湖篇结尾
更文时间基本上会在晚上,周四可能会提早或推迟,还是建议养肥看
☆、生亦苦*新
蔺晨和我被那一连串带着无尽怨恨的言语惊呆了,平日里林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谁料到那年赤焰逆案,后来的种种其实给这个最为张扬的少年留下最深的伤疤。他的心被捏碎了捡起拼好,只有他知道,体会了生不如死的那一刻,从地狱里归来的那一刻,他身上已经刻印下了最y-in暗最险恶的毒,而且无药可解。
我道:“那么大梁呢?你效忠的,心心念念它海晏河清的大梁呢?”
林殊愣了愣,似乎迷茫了片刻,终于道:“我心心念念的给了我最大的失望,我爹效忠了一辈子的国,却在他背后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这样的满是丑陋的东西,毁了也罢。”
我呆了呆,开始怀疑自己救错了一个人,书里的梅长苏似乎不是这样的吧?那个渴望天下安定,朝政海晏河清,百姓安康的梅长苏去哪里了?
蔺晨反驳道:“为了自己的冤屈,去毁了自己的国。你这样跟秦璇玑为了报仇害死赤焰军有什么差别?”
林殊坐下反问:“那又如何?他们害死了我爹,我娘,我姑姑,我的同伴,我要为他们报仇,我会变成和他们一样不择手段的人,那又如何?我要报仇,让那些凶手生不如死。我不是林殊了,我是从地狱回来的鬼,你们要是觉得我恶毒,就给我滚!”
我吓了一跳,道:“林殊,你心中满是仇恨对吗?”
林殊转过头,看着我,锐利的眼神里满是y-in冷,如同地狱的深渊:“若是你,难道不恨吗?我若死了,即使不甘也是一种解脱。但我没死,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若换做是你,你不恨吗?”
一想到那一夕之间的巨大变故,我着实没立场反驳他的话。
林殊清楚我和蔺晨二人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他觉得有些悲凉,深吸一口气,突然被呛住,再加上一夜心神激荡,咳得面色潮红,越发厉害,吓得我和蔺晨立刻把他拉到床上躺下。
我和蔺晨急急忙忙找药给他喂下,等林殊彻底睡过去,呼吸平稳了才把心放下。
窗外落雪早已经停了,东方微白,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亮。
我看着床上的林殊道:“他心中仇怨极深,恐怕一时半会儿明白不了。”
蔺晨道:“怨不得他,那样的遭遇,换谁都会崩溃的,他这样清醒还算好的,只得慢慢来,再过一个月我爹就要回来,到时候琅琊阁交给他,我再帮你们。”
我笑了笑以示谢意,感觉有点困,道:“我回去补个觉,过几日我想请个人来。”
我推门出去,还没掩门,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蔺晨拉了过去。
他摸了一摸,毫不知廉耻地说:“你知道你的手有多冷吗?房间里不用炭火为何会这么暖和?你是不是又用你的仙法了?”
我抽回手,“你知道的,我没有冷热的感觉。再说了,我很厉害,你不用担心。”
蔺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嘱托我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林殊被拿下绷带后的那几日,众人把他供养成桌上的瓷瓶,小心捧着怕它摔了。
他在床上一直躺着,全身酸软,一时连走路也不行,卫峥还有几个知道真相的赤焰旧人每日轮流来照顾,简直要把这位名副其实的少爷娇惯上天。
就在我担心林殊就此不能下床的时候,蔺晨在某日清晨某人用过送到床前的早餐后冲上去把人拽了下来。
卫峥见着自家少帅露出惊慌的神色,双腿发软,再加上蔺晨突然袭击,就要跪在地上来个五体投地。
蔺晨无奈地把人扶稳了,微微扭过头,道:“你这双腿若是再不走,以后保不准就站不起来了。筋脉虽然重塑,骨骼不练不能适应。不要磕在地上,我以医者的身份提醒你,真的会骨头碎裂。”
林殊咬着牙忍着双腿的疼痛和酸软,两只手抓着旁边那人的胳膊,还得听着那人的唠叨和威胁,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