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件又裂了些口缝……重断已不想再修了,容千戟如今从容赴死的样子,哪还需要他提上斩龙戟杀他。
月暗云霄,晚来风起。
稍不留神,天宫又入了夜。
①译自《修行本起经》。
第二十章
在这三界活了上千年,重断的印象中,他从未晨起得这么晚过。
睁眼醒来时,一如既往地,入目是小龙王床上纱幔,雕柱凤首……只是旁边原本该安安静静睡着的人不见了,剩了个团花锦枕,被凌乱地扔在一旁,上面还有压过的痕迹。
重断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摸,都还有些许温度,心想容千戟这是去了何处?
自己身上似被巾帕擦拭过的清爽,衣物也全换了一遍,暗红披风搭在床头,洒上晨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飘渺感。
重断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屋内屏风后走出一人,垂着影沉沉一双大眼,下颔尖尖,乌发取了红绸挽起到一边,却好似太多,未兜得住,铺了满肩。
这不正是……小龙王。
容千戟手里还端着金盆,巾帕搭在盆沿边,大门被他锁得死紧,额间冒了细汗,正抬眼朝这边看。
重断见他唇色发白,眼眯起泛出一种颓色,脑内不断闪现出一些旖旎画面……是一双大手轻解开眼前人华贵罗裳,继而j_iao 欢枕席,烛摇红影晃晃荡荡……
一倒一颠,春魂自乱……印象中的容千戟瞪了一双大眼念念了句什么,重断记不真切,只记得那被翻红浪,全将他与他尽数裹到了欲海中去。
重断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那些触觉与汗香都如此真切,未必是自己与容千戟同榻而眠久了,开始做起了这般梦境?
只不过一秒,他便否认了他的猜疑。
容千戟见他醒了,略有慌乱,重断站起身直接伸手将人带入怀中,不由分说解开了衣襟内袍,只需一眼,便见到锁骨往下,白净的胸膛之上印了片片吻痕,吮得泛了紫红,脖颈之间都留有指印,根本不需再看……重断心下已了然。
容千戟昨夜里被气得又疼又无奈,见他这难得出现的讶异表情,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但仍旧忍不住说他一句:“你看够了?”
没想到这一张口,嗓子哑得厉害,面上因发热而出的红潮也愈发明显,重断置若罔闻,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昨晚,”重断停顿半晌,自己也有些说不出话,他现下是彻底信了容千戟说他一到夜里就记不清自己做什么事的言论,抿紧了唇,张口道:“我是人形还是……”
话语未落,容千戟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他想笑,又笑不出,心中全是气,但也怪自己太没用,昨晚重断算不上强迫……甚至连半强迫都算不上。
重断周身暴戾之气在被扇过巴掌的那一瞬间骤起,继而又奇迹般地消散下去,内里浑浊真气一顿横冲直撞,他赤红了眼,低沉着嗓道:“容千戟,你先躺下,我且看看。”
容千戟衣袍被撩开一些,又急又气,如何也未想过重断醒来竟会是如此态度,心中想着横竖不过一死了之,昨夜之事仅仅是他与“重断”的,不是与现在这个人的!
可是如今重断白日也这般……容千戟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却又想被他寻到。
从小x_ing格使然,他表达不出太多言语,习惯了有人任他放肆,任他连口令都不说,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发出命令,最懂他的,一直以来都是重断。
然而昨晚,他哭成那样,疼成那样,哪怕最后被做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重断却什么都不懂。
重断见他发愣,不由分说,绷着脸将人打横抱起,把容千戟箍得很紧,原以为怀里人会继续打骂闹腾,没想到容千戟只是闭着眼,小声道:“我有些发热,你叫唐翦来。”
一提到唐翦,重断心中居然有了些无名火,皱眉道:“你又唤他作何?”
哪怕重断一千个不愿意,容千戟意识越来越迷糊,险些昏了过去,重断推门而出,侍从魔君早就守候着,跪成一片,哆哆嗦嗦,不知该做何动作,重断冷声斥道:“我麾下是找不到半个有眼色的人了么!”
鲟鱼精知情,接连退了几步,跑去传了殿外的金甲兵,还是派侍从去叫了唐翦来。
唐翦一进屋见了容千戟昏迷,便差点儿踢翻了莲花雕的香炉,里边儿香料溢出来,呛得他一咳嗽,皱着眉道:“重断,你自己作的孽,现下可知道后悔了?”
重断心中情绪交杂不定,看着床上因发热而面色潮红的容千戟,觉得胸腔附近有何物抽动得疼,他摇摇头,只是道:“并非后悔。”
“只觉得……好熟悉。”他继续道,“像是认识他非常久,非常久,久到比你与明逍还久。方才查看他伤口,我甚至觉得……”
唐翦道:“觉得什么?”
重断哑声道:“他本应是我的人。”
第二十一章
天医查弄过后,手上淡Cao药香几乎快盖过了屋内燃的沉光香,那沉光香燃得明亮,映得容千戟半张脸胜雪的白。
“将军且多节制……小龙王身子骨不太好,禁不得糟蹋。”天医道。
所谓“天医”收了针线安置于托盘之上,又取了巾帕要与小龙王擦汗,重断y-in沉着脸站在一旁,不知为何就看不惯那手往容千戟一张玉面上碰,手肘一甩,抓过巾帕,沉声道:“我来。”
天医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也不好多嘴舌,继续道:“小龙王体虚气弱,还需药食调养,明日从医房取些兽类精血来,便可……”
重断在旁边站着没再说话,唐翦知道他脑子里估计已冷静下来了,忍不住折了扇子甩个弧边儿,讽道:“你二人谈个情说个爱,动辄便流血受伤,当真是对自己狠得紧!”
“何来情爱,”重断道,“我分明已断过了情根。”
可这句话,他自己讲得都不由心,明明已断了情根,为何容千戟还总能扰他思绪……似乎是从那日带过容千戟下到人间殿堂见过世人后,一切都乱了起来。
“还杀他么?”唐翦笑一声,面上却覆了层寒意,叹息般地伸手去掖容千戟的被角,“一夜j_iao 欢……我也不知与容千戟之事你想起了多少,以往的那些事,又想起多少。”
重断冷声道:“往日夜里之事他说我信,但你所说曾经幼年之事,我记不真切。”
偶有梦到山中乱红漫天,那树梢的蟠桃还比不得小皇子的面容明艳。
那被时光肢解得支离破碎的梦里,容千戟笑拈朵朵桃杏芬芳,目光如蜜,身影却模糊不清,尽消融在微风里……
重断挣扎着醒不来,忽觉春在枝头已十分。
“夜里大多事,我记不住,但明逍说灌愁海有仙姑执掌风情月债,或许我前去一趟,能有所收获。”重断攥紧拳心,喉头哽得发疼,难得一口气说一长句,目光都柔和几分。
他一身杀伐之气减半,眉是眉,眼是眼,轮廓仍如锐利朗星,薄唇却抿得紧,端端生出满面愁容。
说哀愁也并非,只是眉宇间那股孤独感,甚至带了些少年的无措。
唐翦见他如此神情,略有不忍,道:“你说得轻巧?如今三界戎马倥偬,鬼帝可是给过你口谕……若是你不杀这小龙王报仇,那让他捉了小龙王去,那可就不仅仅是取龙珠这么简单。”
“不过一颗龙珠。”重断道,故作自然,心却是沉到了底。
他在蒿里山有过两条龙驾,以往在冥界作战时总有龙为坐骑,威风凛凛,皆是五方鬼帝赐予他的,可那两条龙原本为几千年前天界的皇室外枝,未渡得过天劫,遭冥界偷了空,捉下来掏了龙珠,驯养成了坐骑。
龙没了龙珠好比人没了人识,即使是万物敬仰的神兽,也不过变为了不通灵气的畜生。
五方鬼帝当年存他魂魄,养在冥界双山之间,予他无限能力,无非是为了日后有所用处,如今他一路攻入天宫,虽已有自己一番实力,但要与五方鬼帝一战,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事。
结局最好不过同归于尽,最差不过……他战死,拱手送上龙王容千戟。
唐翦一般不敢轻易探测重断内心,急道:“鬼帝之力并非你能抗衡,可有想过,如若到了他强取小龙王龙珠的那一日,你选哪边?”
“我自有办法。”重断答。
他对这些事一向有主见得很,挥手示意唐翦不必多说。
重断行至龙床边,低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容千戟,连叹气的声息都止住了……这团锦红被衬得容千戟,可比梦中的梨杏更白。
他踱步出屋,寻了一处空地,凭空变出一琉璃盆,置于殿前。
下一秒,唐翦还未来得及跟上,就见那落得稀疏的天雪之中,重断手执那把斩龙戟,以戟牙作刃,直刺入臂膀之内!
虎血一滴作两滴,三滴并成血流,涓入盆中……
重断喉头一紧,神情凌厉非常,以内力止住了玉阶之上欲扑上来拦他的唐翦!
兴许是天神仙血的缘故,哪怕沾染了些不清净的浊气,血一出了r_ou_身,自带一缕浅淡金光,汇入琉璃盆底,不一会儿便接了一小碗。
斩龙戟沾了虎血,发了些微光,之前因容千戟而现的裂痕之内,也灌进了一些血液,红黑交错,印在凶器之中,竟显得过分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