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冥界暂易了主,可冥王仍然不是重断。
此事一出,震惊三界。
这重断打下天界又攻破冥界,上天入地,三界再无人能敌,为何两个位置都不愿意坐?
当时唐翦问过他,重断不答,只是让他握好那冥王的符。
一回天宫,容千戟飞扑入他怀中,抬头满眼都似落了辰星,见他疲累,挪开一点,扶着重断到了床边,问道:“你今日又去了冥界?”
他压根出不去,没办法跟着重断走,只得干着急,好不容易盼到重断回来,又是这般憔悴,看得容千戟心如刀割地疼。
重断点点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我去试了那曼珠沙华,传言说那花叶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我用手掰都掰不正。”
他难得与容千戟讲起所见所闻,后者听得觉得有趣,表面上假装着新奇,鼻尖却暗自催动灵力去闻被重断用法术掩盖下去的血味。
重断一身血气久了,容千戟似乎都快要觉得这就是他身上的味。
檀香混了血腥,如漫上彼岸的潮水,粘腻在心间,刺得容千戟好不舒服。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笑问道:“话说回来,冥界我还未去过,那鬼门关是死了才能去?还是说,神仙也进得了?”
“沧海之中,有度朔山,山里有桃木。你出蟠三千里,再问树枝……”
重断不紧不慢地答,停顿了下,生生把“东门在何处”改口成了“西门在何处”,继续道,“那便是万鬼出入之地。”
他今夜的话好像格外地多,音色低沉,像雷鸣般震开在容千戟的耳畔:“若是偶遇不幸,你过y-in的时候,别走投胎路,直奔还魂崖去。”
“为什么?”
“就能起死回生。”
他当然不能告诉容千戟,因为此时y-in间冥界做主的,已变成了唐翦。
容千戟只以为是y-in间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答话的声都变得小一些:“真的?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不怕死了。”
重断看他这样,觉得可爱,笑道:“真的。尊为龙王,你还怕死?”
“怕。”容千戟老实道,“但之前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又是不怕的。”
长辈罪孽,父债子还,如若他终究逃不过一死,死在重断手上又何妨?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善恶之报,不过如影随形罢了①。
重断心下愧疚,伸手捏紧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将自己衣裳内衬紧贴着胸膛的那一块玉雕龙取出放到容千戟的掌心,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空落:“若是哪日,我魂魄再度撕裂不回……”
“此物藏了我半魂半魄,你挂在心口上,尚能保你一时。”
容千戟轻声道:“就一时?”
重断道:“一霎是一时,一生也是一时。”
容千戟抬头瞧他冷峻却露了柔情的眉眼,“就一生?”
重断握住他的手,慢慢将他手掌合拢,笃定道:“我的一生。”
他把年季生死作废,把朝生暮死作废。
重断见容千戟半阗着眼,影沉一对眉蹙着,没多少精神,强撑着想站起来,又有些眩晕,心道是药x_ing快发挥作用了,捉了容千戟的手腕,后者透过一片朦胧看他……
容千戟觉得浑身无力,没劲,愣道:“你把,把殿里的,檀香……檀香换成了什么?”
“迷迭香你可闻过?”
重断抿紧下唇,把他发抖的全身强制x_ing摁住,力气用得过大,颔下划开的伤口猛地裂开,血流如注,心中暗骂唐翦一句法力不够,忽然见怀中容千戟挣扎起来!
“你这里哪儿来的伤口?你迷晕我做什么,你……”
重断如今讲一句话血流得更多,哑着嗓道:“我换的迷迭香,燃足二十四个时辰……”
“你不要再讲话了!”
容千戟近乎惊叫着伸手去捂重断颔下的伤口,全身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了命地要把重断推开,灵力像没了作用般,头脑昏昏沉沉,他急到抓过身旁金丝攒绫帕去堵那些流得放肆的血!
根本不听劝,重断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喉咙都像是破了:“便,便可祛除所有邪气。”
“我不要祛除邪气!我,我求求你,你不要讲话了,不要讲话了……”
容千戟声音略带嘶哑,几乎快扑倒他在地,咬着牙去堵他脖颈间豁出的血口,脸上称得算是烟眉泪目,那甜豆豆落了都不知道多少颗……
不由分说般地,重断用尽全身力气伸臂搂过他,强制x_ing扳过容千戟的身子,让他背对着自己,把下巴颏儿搁上容千戟的肩,感受着怀中人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血压根止不住,那是那一日在y-in间生死薄上勾到自己身上的劫难,他得受下来。
容千戟在他怀里挣扎不成,如此自尊心重又好强的小龙王,又怒又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背对着自己的爱人,甚至都能感觉到脖颈后有温热的血顺着自己的背脊往下奔涌!
“你放开我!”
殿外电闪雷鸣,山川撼动,有如百万鼙鼓相喧!
重断一只手捂住容千戟的双眼,另一只手用指尖去摸容千戟颔下那微微凸起的地方,还在。
再往下摸他的手腕,一段本应是月老送上的红线,以刺刻的方式留在了两个人的腕子上。
重断手上的,容千戟自然在被捂住眼睛的时候看到了。
他的眼睛被蒙得很紧,浑身抖得不成样子,龙尾又冒了出来,拼了命地想去抵开重断,龙角烫得发肿,像灌了千斤铁水……
“千戟,容千戟,原谅我……”
重断说得急促,火潮攻心,血还在流,抹了容千戟满背。
他低头去咬容千戟的耳廓,后者被咬得一声吃痛,惊叫出声,又感觉重断用力极大,一只手钳制住了他的后颈,火热的嘴唇却仍没有停止对自己的掠夺,一股血腥味堵住他的气息!
重断急切地去捉他的舌尖,像当日吮吸白玉般地弄他,不带情欲,不带温柔,满是绝望和告别一般,容千戟心里一惊,攥紧他的衣领,刚想讲话,重断慢慢放开了他的唇。
眼前的重断,已隐约变了个样,容千戟被药x_ing迷得愈发昏沉,朦胧不清,只觉得重断用炙热的额头抵住他的,又去吻他的鼻尖,最后,最后他听见重断附在他耳畔,声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重断,迄今在世已两千年,是伤口与仇恨创造了我。但这些,我都不恨。”
重断嗓子破了,说的话断断续续,血流得多少他再顾不上,见容千戟快要闭眼了,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容千戟的掌心,扣住合好。
“只恨不能与你,朝朝暮暮。”
话音一落,重断伸手捏上容千戟的后颈,像捏住了何物,猛地一扬手,将此物抽出容千戟的体内!
霎时间天宫通透有如白昼日光,破室而出,万丈明灯高起,齐齐亮于殿中……
此物长约一尺,通体亮白,在空气中散发着银光,柔软似筋脉,又一节节凑得如软骨。
重断手执这一体内之物,目眦欲裂。
情根。
容千戟的,情根。
将情根捧于双手之上,重断仔细端详一阵,抬臂,曲肘,不顾体内那斥异的不适感,把这情根一寸一寸,镶嵌入了自己的后颈之下,背脊之中。
龙王的脊背,白虎的脊背,皆存过这一情根。
曾经是他遗失在天地间的东西……他找回来了。
情根入体的那一刻,容千戟颈间挂的那玉雕龙也跟着强光一闪,化作了玉睚眦。
这玉雕龙在重断身上待得太久,早就沾染了魔煞之气,如今变成了嗜杀喜斗的凶兽睚眦,口衔一宝剑,目中暗藏凶光,浑身裂口上下灌了重断的血,隐约看着,倒像一块养了许久的血玉。
血玉不详,重断也不详,但此物就是留给容千戟防身护主的。
反而愈是杀伐果决又穷途末路之物,愈能付出一切。
容千戟脸上的泪痕重断不敢去擦,怕擦得他一脸的血痕,依他的x_ing子,醒来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得拿着那铜镜左看右看,唤来门口的蟹姐儿,端些瑶池的圣水来。
小龙王小时候便是这般,十分在意他那张脸,一点点伤痕伤口都不行……等会儿心上人要来带他去人间并辔纵马,谁惹了小龙王不悦,招惹得起?
情根入身,容千戟对情爱的记忆全到了重断身上,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以容千戟的视角,把所有事件都看了个通透。
祈殿门口的雪,容千戟讲过的漫天细碎,遍池亭水的蟾宫院落,常衔来二月落花的神鸟,起名为踏雪的神驹,月落后寂静的长安城,人间上元节绘了相思山水图的夹纱灯……
还有,原本笑眼乌浓,转盼多情的天界小龙王容千戟。
落泪成丹,呵气吐云,怒极来电,悲极降雨,一张皮相举世无双,龙角琉璃般透明,浑身如玉,颔有明珠,真当是三界至宝。
也是他的宝。
重断思及此处,以手背去触碰容千戟的脸,还有些凉,然而重断喉间的伤口已止了血,虎纹也从鬓角消褪不少,眸中沉厉之色亦淡去了几分。
他把容千戟放到床上,盖好被褥。
“容千戟,你在我心上待了两千年,”重断哑声道:“但,两千年仍然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