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听了水神来传的手谕,震惊不已,哆嗦嘴唇,朝第二位颤巍巍地说:“传,传下去,‘先帝若有神识,速回天宫救子,将军只要先帝的命……’”
天界往下界众神传话,都是靠这南天门的金甲神人传达,他们处在天宫多年,见惯是非爱恨,那小龙王也是他们眼瞧着成人,如今为父辈之仇遭此劫难,也是令人心痛不已。
小龙王要是削断了龙角,龙族神脉没落,那可是诛心之罪。
天边隐约又下了雨,第二位倒是镇定些,朝下传话:“天帝若有神识,切记速回天宫救子……”
猛地一道惊雷劈吼,熊火血光,天际隐隐传来龙啸,集结在南天门的众人均齐齐望去。
“是小龙王!”
那只通体白如羊脂玉的神龙疯狂地摆动着身体,头上龙角只剩了丁点,赤红腥血染了半边天,身后水神明逍化作水形,以身躯卷起了长矛。
那矛尖仍滴着血。
端食的蟹姐儿方才从膳房领了糖蒸酥酪想给小龙王送点,被天边景象看得掩了半边脸,惊叫一声:“作孽!”
寻了一日未果,重断匆匆赶回天宫,此时已是晨起,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在外无恙,为何容千戟非一口咬定见过他夜里原身?
待他落了南天门的地,看天边的云色都染了猩红,一股味道逃不过他的鼻尖,皱眉问道:“何事如此?”
金甲神人的统领上前一步:“将军,水神削断了小龙王的角……”
白虎将军不知为何心中气血狂涌,震怒不已,斥道:“明逍!”
明逍由水幻化而来,无形无骨,化了一簇溪流淌在重断脚边,如今听了传唤,即刻起身:“将军。”
重断怒道:“我只叫你看好他。”
明逍为重断左膀右臂,极少违逆他的意思。
“何碍,他也活不了多日。”
他用指尖去拧发丝滴的水,绕了一圈在颈后,继续道:“如今老龙王已有下落,小龙王的利用价值自不必多说,我不似唐翦那般好心……”
“未寻到老龙王。”重断道。
明逍愣神片刻,问他:“小龙王留否?”
重断不答这话,将腰间斩龙凶器抽出扔到明逍手中,“今日起你驻扎灌愁海,再补补它。”
“又裂了?”明逍抬起那凶器左看右看,觉得好笑:“你费尽心思铸成的天下第一凶器,竟如此脆弱?”
身后又刮了大风,重断不语,迟疑半晌,闻到空气中那血腥气味,道:“非我指令,暂不再回。”
明逍咬牙道:“传言小龙王与将军关系匪浅……”
重断盯那云端的嫣红血色,喉间被寒风刮得犯哑。
“如你所想。”
天宫消息传得极快,如今三界四处在传,小龙王的龙角被水神削断,根骨难铸,已退化成蛟,日夜歇息与寝殿,大将军已吩咐不得有人近身。
重断白日仍未去看他,夜里化了兽形,自窗外跃入,趴伏在了床边。
榻上容千戟面色苍白,伸出软绵的手,抚那白虎绒耳,白虎像是明白一般地,轻轻地用额间的“王”字拱容千戟的掌心,伸出粗砺的舌,舔他的指端。
容千戟闭眼,叹息般地:“龙没了龙角,好像人没了眼睛。”
白虎听罢,凑上前,以兽爪扒住床沿,长须抚面,吊睛虎目,认真地望容千戟的眼,看得后者惊喜非常,压低了声音道:“眼睛。”
一只锋利兽爪猛地停在容千戟的眼前,以掌心梅花触了触容千戟的眼,那一瞬间,容千戟快以为这畜生要一掌拍碎他。
容千戟头顶还封着膏药,长袍微敞,锁骨上起了半边的龙鳞,暖色褪作闷青,漂亮带翼的尾也化作溜溜的尾,一下下地敲打在床帐边。
白日受折磨的痛楚一扫而空,他蜷起冰凉的尾,去缠白虎绒绒长尾,眯起眼笑,“我是容千戟。”
这句话他在这个房间内说了百余次,却没有人听,如今他相信这白虎逐渐起了灵识,多教教,大概是听得懂的。
容千戟艰难起身,靠在床头,看那白虎去舔八仙桌上盛的碧粳粥,悄声又道:“我是你的容千戟。”
晨起,重断满面铁青地起身更衣,脑子里一团浆糊,拴好腰间袍带,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旁熟睡的小蛟。
昔日的小龙王,如今紧缩成一团钻在锦被之下,尾处有几块撕裂的疤痕,周围没有鳞片。
今日午后,心神唐翦偷偷来探容千戟,往盘里盛了翡翠汤圆,道这人间在过元宵,小龙王也是孩子,尚且吃些。
唐翦见他又送了面莲花镜,道是此物能窥探着心上人在做何事。
容千戟接了,但不敢瞧。
唐翦朝着容千戟的这一面笑盈盈地,打趣他,“遮掩什么,我乃心神……殿下别是忘x_ing大。”
容千戟红了脸,如今还下不得地,闷声答:“你总有错的时候。”
“近日重断那斩龙的凶器裂口常出不断……”
唐翦话锋一转,“你猜离恨天上的仙姑何种说法?”
第十一章
将军,小龙王对你有情。
这句话,多年后的唐翦仍旧记得,他将这仙姑九字之句装进了心底,以天界的月桂酿酒,封坛在山中。
他是心神,执掌人间爱恨是非,烟火风月见得太多,对人心更是敏感非常,容千戟如今斟满一壶清酒,他不去品味,都方知那浓香为何不褪。
这九字,那日在龙王寝宫之中,唐翦亦未告诉容千戟,说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见这小龙王用情太过深刻,不寿之相,心中郁结杂乱,却仍是一副乖巧冷厉的x_ing子,不知那层层皮相之下,掩藏了多少用心良苦。
唐翦坐至床沿,端了那碗翡翠汤圆,欲喂与容千戟食,容千戟受宠若惊,道了句谢。
他此时的手臂还略微有些难抬起来,若想在人间的元宵节吃点,还真需借助心神之力了。
唐翦靠他近了些,正面带笑,反面却是眉头紧皱,在催动灵力钻进容千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待看清了内里的景象,唐翦正面连笑也笑不出。
“不然我自己来罢,劳烦了你。”容千戟看着唐翦猛地一抖的手腕,勉强笑道。
唐翦不知为何就再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翡翠汤圆的碗递给门口候着的鲟鱼精,看她心中并无污脏,才放心道:“好好喂他,我去门口站会儿。”
鲟鱼精拢了s-hi润的发,纤纤玉手接过那碗翡翠汤圆,不敢抬头去看小龙王。
重断离宫前往人界的那日,唐翦看着重断临行前,未入龙王寝宫半步,反倒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步前去,心中不免也跟着一痛。
多情最是咫尺天涯间。
这日容千戟晨起得早,趁着重断不在天界,化了蛟身,忍痛前往了观仙台,见三生石上众仙皆入了人间山林之中,或隐居,或打坐修真。
这天界一日比不得人间一日,烟火气沾染得重了,他的天界众仙更像是被困于这处处山岭,不再通那神仙的灵识。
容千戟不禁皱起眉头。
他回到寝宫时拖曳了一地的血,几乎是抱紧自己的尾蜷缩上床,冷得发颤。
昨晚夜里,或许是天际挂的星子少了半颗,使得他辗转反侧,偷跑了一次天界桃花源。
容千戟缩在树底做梦,整片梦境山花依旧烂漫,全是小时候的自己与他,逍遥快活,连何为皇位何为征伐,都不懂得。
他并非燕雀,也曾有鸿鹄志,如今只想还天界一个安宁,亦给自己一个果断。
仙界已有人来寻他,只是不知南天门镇守的金甲神兵,还能扛得住重断几日。
容千戟如今化成了蛟,执唐翦送的雕花镜揣摩,便只看得到当年他和重断,幕幕刺心戳肺,他也是动也不动地,在寝宫内坐了半日,待到天边晚霞光起,鲟鱼精同蟹姐儿来送饭食,才回了神。
倘若是想看到现今的重断,要去东海之端跃那几丈高的龙门。
他自是还未傻到为了多看重断几眼去跃那东海的龙门,且不说如今修为几何,光他这一身遍体鳞伤的皮r_ou_就再经不起长途跋涉,驭云他已不再能行,想要修回龙形,定还需养些时日。
夜里,白虎又至,这一回叼了御苑结的蟠桃,不是果子,是树。
连根拔起的,拖着满地仙壤树须,纵身跃进容千戟的结界,把那结了蟠桃的树拱到地面,趴伏于容千戟的脚边,低低嚎啸。
容千戟化了人形仍是那副模样,倒是面皮苍白不少,淡青色的鳞片褪至耳后,一双眼定睛看了会儿那蟠桃树,无奈道:“你这般淘气,若是被重断看了去,定会捉你做虎r_ou_吃。”
小龙王这句话,让白虎对“重断”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敏感了起来,尾巴竖立,拍到桌案上,掀翻才沏好的茶盏,被烫得一跳。
“你倒比从前傻了……”
容千戟道,“明日脚踝边估计又会有烫伤,我来给你抹药。”
白虎如今像是字字句句都听得懂,兽爪欲去刨那蟠桃递予容千戟,不料力道过大,毁了一个,急躁着又刨,才捧下一个,扔到床上去。
“你要我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