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慢条斯理道:“我先说一点,那个女领队有个铜钱串,系在手腕上,我记得没错吧,是谁给我科普过来着?那个手链在世上是独一份。”
一共七枚,都是安徽安庆铜元局铸造的当十铜币,稀少又昂贵。阿宁曾说过她花了很多年去收集,才慢慢做出那样的手链。因此,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同样的东西。
而我们遇到萨沙的时候,他手腕上就戴着阿宁的那串铜钱,可以想见他对姐姐的感情之深。我对黑瞎子点点头,道:“你知道萨沙和阿宁的关系?”
黑瞎子道:“看看这个视频,你们就知道他戴着铜钱串不仅仅是出于姐弟情深,想想吧。”
我们打开视频,在最后几分钟,出现了那一幕。野外,明暗闪烁的光线昭示着雷电的天气,一群人如梦游般神情诡异,耳朵朝上听雷。萨沙在一旁听着那些人的呓语,一面把玩手腕上的铜钱串。
“这人是有强迫症吗?”胖子说道:“每听一个人讲梦话,就要翻一次铜钱。”
这段视频传递出的意思是,萨沙在查看那些铜钱,他的神色并不像是随意地把玩,而是似乎进行着按部就班的流程。闷油瓶看着屏幕眯起了眼睛,说明他也觉得这景象不正常,铜钱上肯定有着什么。
胖子想再倒过去看看,屏幕一闪,画面消失,黑屏上只映着我们三人沉思的脸。胖子变得一脸懵逼,按了几下键,这架无人机毫无反应。黑瞎子看了一眼,说:“哦,没电了。”
我们只得放下机器。视频看完了,记录下的画面让我再次确定,萨沙戴的并不是与他姐相似的铜钱串,他戴的就是同样的东西。萨沙看重他姐,也看重这铜钱串。
铜钱串和雷声会有什么关系?我也是一脸懵逼了。
这个事十分古怪,所以黑瞎子才会问阿宁是否留下了遗言。如果萨沙从小和他老姐走的是一个路子,他既然拿着铜钱串听雷,那么他们团队获取到的信息里,也许早就包含了这地方听雷的线索。我们在蛇沼时看到的阿宁尸体早已凉透,所以没有听到她任何的遗言。她留下的“遗言”信息或许和铜钱有关,但我们一无所知。
胖子问我:“那段十多年前的经历,你觉得和现在有什么共通点吗?”
我慢慢摇头,且不说十多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这两个地点本身就大相径庭,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猛然间,思维一闪。我停下摇头的动作,立刻道:“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件事,两者是相通的。”
他们紧张地等着我的下文,我犹豫不决,定定地看着闷油瓶,脑子混乱得更厉害了。那件事,是我想的那样吗?我道:“那些呓语,就是那种像在说梦话的反应。胖子,你还记得吗?”
胖子表情一僵,继而诧异道:“小哥喃喃自语的那些话?你说那个?”
我捏了捏眉心,长吐一口气,“神情很像,当时就是那种说梦话的感觉。”我看了眼闷油瓶,他紧蹙着眉,好像在努力回忆。
“小哥,你不一定记得。”我道:“在西王母国,你钻进那陨玉,我们等了一个多星期你才回来,但是回来的时候……”
胖子接话,“傻了。不仅失忆,还缩在那边一直小声念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看闷油瓶的神色,他本人不记得那段意识混乱期。这种经历说到底有些丢人,太不符合他在群众心中树立的英勇神武形象。说不定他这种人也有点偶像包袱?我拍拍闷油瓶的肩,好生安慰:“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你的粉丝不会知道的。”
闷油瓶皱眉问:“我当时说了些什么?”
“没有时间了。”我一字一顿道。这句话印象很深,那个时候他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仿佛困在梦魇中。
闷油瓶不记得那事,而我们其他人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句话从何而来,所以难处在于没人知道答案,猜不出任何意义。
不知道视频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值得萨沙去仔细倾听?胖子在一旁假装梦呓,道:“他们说的会不会是:没有钱了,没有钱了,借我点钱……”
黑瞎子给他一下肘击,c-h-a嘴道:“这是我要说的。”
*
在回去之前,我们打算走一圈这座废旧的土楼。因为这座楼同样也很有意思,如黑瞎子先前所说,这里储备了不少积灰已久的军火,藏在大大小小的暗室中,甚至包括一些重型武器。在废弃之前,这里应该不是民宿,而像某种军需供应机关。
也许是以前的人借土楼伪装成民居,暗中波涛汹涌,不被外人所知。所以,我们住的那座土楼会不会之前也是这样的情况?
我和闷油瓶顺着这里的楼梯一层层检查,胖子在一楼弯腰挑拣着黑瞎子先前翻出的物品。我爬着梯子就看到胖子把两支土铳塞进自己包里,接着抬头又盯准了旁边的弹丸,正大光明地干着顺手牵羊的勾当。如果条件允许,我觉得胖子可能会把整个楼的军需品塞到包里。之前太穷了,装备贫瘠,现在我们进到这里来,就好像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宝藏。
老旧归老旧,但能用。我想了想,脑袋探出楼梯间的护栏,朝上面喊闷油瓶:“小哥,你要拿个什么?”
上面没有回话,估计他已经进了一间房。我又转过脖子,朝下喊胖子,让他挑把趁手的冷兵器给闷油瓶使。胖子蹲在那里头也不抬,道:“我的力气和小哥的力气是不一样的,没法替他选,还不如你下来,帮他挑一挑?”
“我也不知道他力气多大,好吗?”我辩道。挑选这种玩意儿一般经不得别人的手,还是让闷油瓶等会儿亲自决定好了。我选择继续往上爬梯,底下的两三层楼看上去已被黑瞎子掏空了,空无一物。
我心说真不赖,一边就往四层走去。在四楼天花板的高度上,天井中挂起了一大片纱窗似的东西,平铺在空中,这张网又黑又密,仿佛将天井这个大洞给“盖”了起来,远远传出一股奇怪的恶臭味。
这张网是黑瞎子弄上去的,据说原本就挂在楼里,可以防止楼外“黑雾”侵扰。我凑近后仔细一瞧,那张网上粘满了昆虫尸体,上千具刚死没多久的新鲜腐肉,飘散出大量死亡的味道,屏蔽楼里活人的气息。
我捏住鼻子,赶忙加快脚步去找闷油瓶,发现他已从五层下来了。
五层就是顶楼,整座楼已被我们搜完了。我指指天井里的那张网,“小哥,你没被熏死吧。”
闷油瓶见我来了,示意我转身。在我身后的这间老房里,散乱着很多装备。不是藏在暗格中,而是直接摆在地上。角落里还有几只睡袋,我顾不上臭味,走进去一瞧,全是现代的东西。正中间无烟炉旁边开着罐头,还有一半没开,似乎等人回来继续吃。
刹那间我懂了,这里是某些人的临时寄住点。住在这种地方的,来路应和我们差不多。我跑到走廊,探出身子就想问黑瞎子,你丫搜到三楼就没往上再看看?
胖子仍在底下翻东西,我喊了一声,准备告诉他,突然听到楼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那些住客竟是回来了。
*
估计十秒内,他们就会推开土楼的大门。胖子也听到了,迅速紧张起来,连忙又拿了件东西,抓过包就和黑瞎子一前一后冲去楼梯口。但是楼梯有一半露在外面,会被人看到,他们来不及跑上顶楼了。
闷油瓶拽着我,跑向五楼顶层,现在那张虫尸网遮住了我的视线,完全无法看到下面。
楼门被打开,那些人进来了。我听见萨沙的声音说道:“这里有人来过。”
果然是萨沙,他发现我们来过的痕迹,但似乎以为我们已离开,并不打算进一步搜楼找人。萨沙又道:“去四楼准备。”
准备?什么意思?我走了几步,忽然一瞥天空,布满了乌云。之前我们在楼下,网遮住了天空,所以没留意天气如何,居然又是要打雷了。
胖子和瞎子跑到了三楼,萨沙四楼,我和闷油瓶在五楼,四个人被打散了,没法做出什么行动。萨沙那边又是人多势众,我们眼下只得在暗中观察。我心中一动,这是打探机密的好机会,萨沙就在这里,可以想办法找出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试图从那张网里找出可以观察的洞眼,一边极其小声地问闷油瓶:“你能看到萨沙在哪里吗,戴着那串铜钱吗?”
我简直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就是找不到一个能够观察的角度。闷油瓶过来按住躁动的我,然后带我走去了一间房。
这间房的地板是破损的,有一个洞眼,可以趴着看到楼下的房间,正是萨沙他们的位置。我把视力最好的那只眼睛对准小洞,瞅了很久,下面一片漆黑。不仅没开灯,他们声儿都没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二十分钟后,响起第一道雷。我很努力地去听楼下的动静,声音微弱得没法分辨。闷油瓶坐在一旁,不知在思考什么,我起身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西王母国那时候好像没打过雷,你说会不会压根和雷声没关系?”
雷声接连响起,闷油瓶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正打算把手机掏出来联系一下胖子,忽然听见闷油瓶开始小声说话。
像是喃喃自语着什么,不断在重复。我侧耳去听,他说:“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我愣住了。
猛地外面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四周,我得以看清闷油瓶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有些混沌。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说怎么回事?
眼神是能透露出很多信息的,闷油瓶这种没有大悲大喜的人,情绪全在眼睛里。他焦虑时,高兴时,平静时,或者掀开我的衣服检查伤口时,那些眼神都是能分辨出来的。现在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是晶石失去了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