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年以前, 也出过一回那次差点儿有嘴说不清,给醋淹死了。
当上皇帝的前头几年里, 很多事情都难免要自己亲自去, 于是一年里头有小半的时间都在外面来回周折不休。吕迟原也要跟去, 只不过路上艰险又危机四伏, 拢共跟着出去过两趟,后便被褚瑜留在了宫里,不许再跟着一起了。
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胖信鸽来来回回幸苦些。到褚瑜那里两天必定瘦, 回到吕迟这边又养的胖乎乎,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两只鸽子来的。
时日积攒下来,等褚瑜已经无需亲自来回而全都交由褚宏安去做的时候, 信纸已经叠的原本箱子堆不下去,是以吕迟起了差匠人重新打造一个的念头。
时值初秋, 吕迟才从自己的寝宫搬回褚瑜这边没两天, 早上还在赖床,下了早朝的褚瑜回来了。
床帐边角处横亘着一只肉乎乎的脚丫子,白皙肉嫩。屋里还不怎么凉,只不过时间还早,褚瑜外头一趟走过来已经带了不少凉意在身上。
一旁的小宫女屈膝,无声的行礼,后里屋站着的两个便慢步退了出来。
褚瑜走到里头附身捏住吕迟的脚,他掌心有些凉,握住那脚丫像是握住了一只小火炉,但是还来不及热多久,吕迟给他冻的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行了过来。褚瑜顺势抬手将床帐掀开一点,又倾身过去笑看着慢慢苏醒的吕迟。
小少爷半眯着眼睛,一边抽回自己的脚,一边歪头看窗户里透着的天色,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下朝了?”
昨天晚上将将折腾到了四更天,一夜长长短短的没个歇。
“恩。”褚瑜又起身将外袍脱下,由一旁的宫女接过,后重新抱着吕迟躺回床里头,哄他接着睡。
吕迟今天却很反常,在被窝里头抱着小精怪滚了一圈后,傻不愣登的自己坐了起来,也不知道说的是梦话还是清醒的,“今天不好再睡了。”
褚瑜陪着他坐起来,饶有兴致的问他,“为什么不好再睡?”
“今天请了匠人过来裁量木箱,让他做两只一模一样的来,还要和阿灵出宫去玩。”他口齿清晰的很,脑袋却私下乱晃。
褚瑜忍着笑伸手扶住吕迟的头,边将他搂住边让宫人取来衣服,亲自一件件的为他穿上。
起初褚瑜还不知道是什么小木箱子,等吕迟起来梳洗完毕,将箱子拿出来后才知道,原来是从前从晋国带来的那个。
“这个小箱子还是小时候从祖母那里拿来的,这周边刻画的,镶嵌的,都是前朝花式,如今都没有人做了,”吕迟抱着那只小箱子,摆摆弄弄给褚瑜看,后没什么避讳的当着他的面打开来,将里头的信纸一股脑的倒在软榻上,“这箱子的大小正好和我的书架,再做两个也能一起放进去。”
箱子里面跟着倒出来的东西不少,绝大多数都是些零碎小纸片弄成的,只底下以及最上面几封是用信封完整包好的。包好的信里头,又都是吕家人捎带或者寄过来给他,倒没有什么特别,只其中有一封,字体一类均不相同,也就巧巧的掉在了软榻边角褚瑜手边,让他恰好看见了上头的字。
一眼就看出是褚清。
吕迟还浑然不觉,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信会被人放进箱子里,一路跟着从晋国到秦国来,在这小箱子里放上八年都没给他知道。他低着头一张一张的将自己和褚瑜写的信纸叠起来,脸上还笑眯眯的默念有声,“祁山的、回城的、房县的……”
这一大叠信纸里头,除了几封家书,剩下的都是两人没羞没臊来回相好写的,冷不丁夹杂着一个褚清,实在是让人不想歪都不成。
褚瑜的脸色当下黑成了一块儿碳。
吕迟起初不察,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褚瑜手上的信封,惊道,“这信怎么在你手上?”他早以为这信给人扔了,说着就伸手去褚瑜手上拿。
结果抽了两下没有抽动,反而给他冷冰冰的目光瞥了一眼,后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信?”
这么多年宠成一颗宝珠的,哪里会这么不经吓,换做别人说不准此时连尿都吓出来了,可吕迟愣是半点儿不怵,只一双手伸过去一起用力往回抽,嘴上还道,“你得还给我看看,我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啊。”
一拉一扯间,吕迟原本盘腿坐着,猛给带进了褚瑜的怀里,下巴差点儿磕到他腿根。
吕迟的牙齿磕到舌头,一下痛的眼泪都挤出来,缀在眼角看着好不可怜,后又大着舌头道,“疼,疼死我了……”
他仰头看向褚瑜,见他面冷,心思一转知道这口醋恐怕实实在在的喝进了肚子里,忙叫的更响,又伸手去揉眼睛,赖在人怀里不肯起来。
褚瑜心再硬也硬不到这小东西身上,他带着些无奈的伸手将吕迟抱起来,指尖拂过他的嘴唇,道,“张嘴给我看看。”
吕迟啊的张开嘴巴,舌尖微探出口中,上头果然咬破了一点,渗出血丝来。
褚瑜俯身过去,含住他的舌尖轻轻吮了下,动作轻柔,可脸色未变。
吕迟的余光撇着那一封信,大概已经想起来这信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来的。他顺势搂住褚瑜的脖颈,用圆乎乎的脸颊去蹭蹭他的脸侧,后很大方的道,“这个不知多久以前的东西,我是要扔掉的,兴许他们弄错了塞进来,也没有什么,”他向来是娇里娇气给褚瑜哄的那一个,这时候哄起人来很不顺手,有些干巴巴的道,“要不,要不你自己打开看看吧,也没有什么的。”
他说着凑过去狗腿巴巴的将信封重新拆开,拿出里头的信件来,十分识时务的摊到褚瑜的面前,“喏,你看吧。”
虽说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挽救法子,可里头写的什么吕迟自己也隐约记得的。他自认留在这里等褚瑜的那一口干醋没什么好处,于是连忙就要起身下榻,顾左右而言他的对外头的宫人道,“阿灵怎么还没来,找个人去看看,帮我着身衣服来,我要换了。”
只不等他脚站到地上,手腕就给褚瑜捏住了。
“去哪儿?”他问。
若是还在平常,吕迟铁定一瞪眼,恶声恶气的嫌他烦,要说一句,“你别管。”这个时候因为心虚,脸上越发带起甜丝丝的笑意,指指外头,一脸纯然,“我,我去吃早饭啊。”
褚瑜也对他一笑,是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种,“等我看完了这封信,再陪你去好不好?”
“好、好的吧。”吕迟心里更加没底,屁股挪挪蹭蹭到软榻边上,只留半个悬在上面,恨不得撒腿就跑的架势。
他看着褚瑜将信纸抽出来,一张看完换到另外一张,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被刻意放慢,亦或是只在他眼里看着有千年那么长。终于,约莫小半刻钟的功夫,褚瑜将那信纸又叠好规规整整的放了回去,动作很随意的将那信封摆到了软榻的小几上。
吕迟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是没放在心上的意思。
他笑笑,凑过去拉住褚瑜的手道,“吃早饭去?”
褚瑜也对他笑笑,靠近了亲亲吕迟的嘴角,声音不起不落,“阿迟自己去吧,”他顿了顿,直言不讳,“我喝醋喝的肚子撑。”
还不如直接吓吓自己呢!吕迟想,如今这样不咸不淡的,反而让人觉得瘆得慌,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
他一骨碌的爬到软榻上,十分没有礼仪的半撅着屁股将那信封捞到自己怀里,准备三两下将那信封给撕碎了表决心,嘴上还嘟囔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早该扔了。”
谁知那信封与信纸夹杂在一起太厚实,吕迟咬牙使劲儿弄红了脸颊,也没能将信封撕碎。
“我不是不舍得啊,”吕迟苦着脸,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抬头对褚瑜道,“我这是力气太小了……”
褚瑜对他到底很无奈,他伸手将吕迟抱到自己身边,将下巴搁在吕迟的肩头,道,“我并不是在意他写的这一封信,我在意的是你前头的那么多年,都有他的踪影,我们之间倒似乎没有那么多趣事。”
他越发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幸运之极才将吕迟留在自己身边,而从前的事情不知留有多少种可能造成不一样的结果。
“嘁,”吕迟反抱住褚瑜的脑袋,很不以为然,“你要说趣事,将枣木叫过来,从我们两三岁让他给你一路说到现在,就前天我还让他陪我磨了豆浆呢,褚清算得了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