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宁绿着脸抬起手,一边给他护着纸皮脑袋,一边在妖风中艰难前行,“你大可把你那金贵的脑袋一起缩进衣服里。”
薛闲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我怕一转神你便走岔了路。”
江世宁:“……”这路盲哪来的脸?
薛闲冷笑:“等你进城了,你会哭着问我怎么走的。”
江世宁:“……”
他们要去的是距离宁阳县两城之远的卧龙县,那是临江的县城之一,有着一处古老的渡口。
那处渡口不算大,每日往来客舟也不算多,也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去往安庆府的。之所以要从那里过江,只是因为薛闲要去那里寻一个人。
“渡口东边坊内有一户人家,应该是兄弟俩,不过看上去不大亲,我去过两回,两回都见他们吵吵嚷嚷的。大一些的那个会些本事,我得让他帮我看看这金珠,他说不定能找到把金珠卖给刘师爷的人在何处。”薛闲这么跟江世宁说道。
既然他都去过两回,那说明还真是个靠谱的高人,江世宁自然无异议,乖乖朝卧龙县赶。
为了免去进城出城的麻烦,他们特地绕开了中间隔着的两座县城,一路走的都是山道。这二位一个是龙,一个是鬼,又走惯了夜路,按理说应当无甚可怕的。
然而传言这一带山林里有些流窜的山匪,不成气候,但对往来的车马多少也是个困扰。因为薛闲抱着颗金珠,江世宁一路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碰上一两群,上来就把他俩活撕了。
当他在几处歇脚的废庙墙柱上,看到了刀斧劈砍过的打斗痕迹,又在门边墙角看到了干涸的暗红血迹后,这种担忧更是达到了顶峰。
可不知是路线不同,亦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们一路上连一个活的山匪都没碰见,偶尔碰上经过的车马,还能化回纸皮搭个顺路车。
总之,风平浪静得简直有些奇怪了。
直到第四天,他们毫发无损地走到了目的地城门外时,江世宁依旧有些不敢相信:“是咱们运气太好了么?”
“旁人都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倒好,整天惦记着贼,也是独一份了。”薛闲抬头望了眼城门。
“卧龙县——”江世宁念着那三个大字,道:“都说但凡带‘龙’字的地名,都是曾经有真龙现身的地方。这卧龙县,听着像是真龙在这里睡过。”
薛闲一脸嫌弃:“这巴掌大点儿的县城,连踏脚都不够,你才睡过!”
江世宁一脸茫然地看他:“我也没说你啊?”
他们来的刚巧,碰上了五更天,报早的钟声从城中响起,一波又一波,自里传向了外。第五波钟声的余音歇止后,城门被缓缓打开了。
守城开门时,江世宁朝角落里避了避,打算趁着夜色未消,变回纸皮从门边溜进去,免得在检查时碰上些说不清的麻烦。可他刚退了一步,脚后跟便感觉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怎么?”薛闲问道。
江世宁蹲下身,拨开脚印处的积雪,摸出了一枚略微有些变形的铁片。
借着城墙上灯笼的光,薛闲眯眼辨认了一番,就见那枚铁片约莫有拇指大小,一面刻着粗糙的狼头,一面刻着名字,只是名字被人用刀狠狠划过,看不大请原貌。
“又是一枚。”江世宁嘀咕着,从怀里摸出一枚类似的铁片。
这是他先前在一间歇脚的废庙佛像下捡的,上面还沾着一滴暗色的血迹,写着名字的那面同样被划得一塌糊涂,完全辨不出字来。
薛闲道:“先收着。”
江世宁把两枚铁片都放回去,也不再耽搁,趁着守城不注意,匆匆沿着门缝进了城。
一进城门,他就傻了眼。
这卧龙县的模样和宁阳县相差甚远,一眼几乎看不到一条笔直的街道,俱是七弯八绕地相交相错,乍一看,像个乱糟糟的迷宫。
江世宁憋了半晌,终于朝薛闲低了头:“这路……怎么走?”
薛闲得意洋洋地抱着金珠,摇头晃脑道:“前一个街口,从东边有张氏酥饼铺的斜道插过去。”
“看见那家卖芝麻甜糕的摊子没?在那个拐角往西转。”
“哪条岔道有鲜汤馄饨味?对,就走那条岔道。”
……
几条街巷一蹿,江世宁活生生被他指挥饿了。生为一只野鬼,真是鬼才知道他多久没有饥饿感了。
“你这路盲,记路全靠吃食么?”他一脸生无可恋,半点儿平仄都没有地开口问道。
薛闲搂着金珠一点头:“对。你多走路少说话,天都要亮了。再走过一家卤肉店和一家百顺食肆就到了!”
江世宁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祖宗记路的方式虽有些烦人,但挑的都是近路。果然,在走过百顺食肆后,江世宁遥遥看到了远处隐在雪雾里的渡口,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岸边似乎还泊着几只客舟。
江世宁揣着手,以此掩住前襟探头探脑的纸皮人,缩着脖子顶着风朝渡口东边的坊区走。
“祖宗你能坐稳了别动么?风刮跑了我可不去捡你。”江世宁没好气地絮叨。
薛闲又拧头朝旁边的街道看了好几眼,啧了一声:“我怎么总觉得后头有人。”
江世宁下意识站住脚步,干脆转着圈环视了一周,“没看见什么行踪古怪的人啊。是不是这雪花片总从眼侧飘过去,看错了?”
“或许吧。”薛闲咕囔着,缩回脖子,勉强安分了一些。
他心道:若是真有人跟着,这地上的积雪踩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没道理听不到。兴许真是想多了……
在薛闲的指引下,江世宁很快来到了坊内一处偏僻的门宅前。说是门宅,简直是抬举了它。从墙外看,这院子便小得活像个鸡笼,门是单扇,老旧斑驳,因为潮湿的缘故,门角甚至都长了霉点,也无人管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