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这次不是他撞出来的,那是谁?
薛闲没管许多,又撞了两下。
轰——
石墓又是一震,穹顶上扑簌扑簌落无数碎石,落了薛闲一头一脸的灰。
即便他此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嘴,依然下意识地“呸”了两声,而后滚了一圈,转身看向玄悯——如若不是他撞的,那这墓室里能扑腾出如此效果的,大概也只可能是这秃驴了。
果不其然,透过阴尸层层叠叠的利爪,薛闲看见玄悯用带着血的手指,在他那铜钱串上描摹了一圈,五枚铜钱瞬间便多了一层血边。
不知是不是薛闲的错觉,在这极为昏暗的地方,玄悯那五枚惯来灰扑扑的铜钱居然泛出了一点儿油黄的光,好似突然被血打磨了一遍似的。
就见玄悯拇指猛地按在其中一枚铜钱上,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将整枚铜钱再度洗了一遍。
轰——
这回,整间墓室仿若地震般猛烈抖动起来,幅度之大,荡得薛闲来回滚动不息,差点儿就要将那一珠子的水晃得吐出来。
玄悯一手按于铜钱上,另一只拈着火苗的手置于胸前,像是于血光中作了个佛礼。就见他双眸半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
整间墓室乍然一声巨响,碎石漫天飞溅,尘土弥漫,天塌地陷。
接着,冰凉寒冷的水在碎石间灌了过来,弹指间便将他们全部淹没。
这水虽然同样阴冷,却和先前池子里的死水大为不同,带着一种鲜活的寒气,像是冬日里刮来的第一股北风。
这是真正的活的江水!
薛闲坠入水中的瞬间,面无表情地想:那秃驴抢我的活,居然真把墓室炸了……
然而他这声感叹还没完,就发现玄悯那一下根本不止把墓室给炸了,整座坟头岛都被他给炸了……
石块混杂着泥土和树木纷纷沉落,还有那浩浩荡荡的阴尸大军,声势浩大。
薛闲正有些无言以对,就觉得身下江水倏然翻涌起来。
似乎是墓室被炸以至于百士推流局被毁,引得整片大江动荡,起了巨大的漩涡。周围还有无数道暗涡朝这里并过来。
众人连带着碎裂的石块阴尸,俱是被这翻天的漩涡甩得人事不知。
在剧烈的晕眩感中,薛闲颇有些恼怒。先前吸进金珠里的东西消化后终于有了些动静——在他恼怒的瞬间,从玄悯腰间吸来的那股热烫之气在金珠中倏然游走,冲得他周身一阵胀痛,活似要崩开束缚皮开肉绽一般。
顷刻间,江上长天陡然黑云攒聚,煞白的玄光当空劈下,响雷犹如万马奔腾,从九天之上一路滚下来,砸在江上。
倾盆大雨瞬间灌了下来,水雾乍然而起,整个江面上一片迷蒙,弄得几乎不辨人影。
接着,一声隐约的清啸声从江底传来,巨大的长影在浓重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它长身一划,漩涡应声闷到了江底,连带着无数阴尸和泥石,像一条水龙一般倏然钻进了江底的淤泥里。
六尺黄土埋一人,六十丈江底土,不知能不能埋住这三百黄泉魂。
江道偏岸处,不知谁家来不及躲雨的小儿趴在院墙上,手里擎着梅花枝,愣愣地指着远处的江天,冲匆忙来抱他的爹娘道:“龙——”
那对夫妇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浓雾中一条长影若隐若现,乘着云雷一路直上,又转头跃进了浩然江水里:“天,真的是龙……”
第29章 锁头印(一)
长龙入云霄,可惜雷雨交加、水雾漫漫,真正看见的人却少之又少,约莫会像卧龙县名字的来由一样,成为又一次传说。
只是身为传说的薛闲并没有那一家三口所见的那样潇洒——他确实是乘着云雷而上了,那不过是身为真龙的一点本性,加之他重获真身,多少有点喜不自禁,可穿云入霄之后,半瘫的问题便来了,他只有上半身行动自如,下半截就是条长长的累赘,转身时非但没成为助力,反倒成了阻碍。于是……
他又生无可恋地直直栽了回来。
这具真身离了他毕竟也有半年之久了,在这半年里,它又在好几位陌生人手里走过,还被那刘师爷在他那破宅子下埋了许久,也不知吃了多少脏泥烂土孤野荒魂。即便这会儿薛闲真灵归体,也多少有些旧人套新壳的意思,少说也得磨合些时日才能重新熟悉。
于是这孽障一时亢奋,浪过了头,栽回江里时少了那股子瞬时的爆发力,真灵有些控制不住身体。
他倒是想稍微盘曲一些,以免误伤,结果却并未成功。只得一脸麻木地放任自己一路往江底沉。
漩涡消散之时,玄悯原本已经开始上浮了,眼看着要见天光,结果刚好撞上这沉尸的孽障……
被薛闲的长尾压在江底时,尚留有些许意识的玄悯被砸得胸口一窒,彻底昏沉过去。
玄悯:“……”
薛闲默默吐了个水泡:“……”世间总会有一些事让人无可奈何,要不你再失个忆?
好在被砸的只有玄悯一人,陆廿七包括被拖拽出来的十九和刘老头的身体都没被压死,顺水浮上了江面。
那声势浩大的云雷本就是因为薛闲真灵归体而招来的,来得快散得也快。雷雨刚歇,便有人发现了江面上漂着的东西,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负责清理这一带江道的捞尸人摇着船哆哆嗦嗦地到了江心。
他捞了大半辈子的尸,还从没见过这番阵仗,就见水雾浩荡的江面上浮着好多具尸体。有一部分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衣衫都烂了,还有几个倒是新鲜,像是刚淹死的。
捞尸人曲着指头数了数,一共九具。
三具新鲜的凑成了堆,像是一道的。而另外六具陈年的倒是有些分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六具尸体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巧一具对着一个江心洲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