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廿七跪在坟前,分别对着两边磕了三个头,而后神色淡淡地拍去一身泥土,背着灵牌,同玄悯他们一起上了路。
他们上了客舟过江的时候,天色阴黑,又下起了大雪。
茫茫细雪一半落在山间的无名新坟上,一半落在孤舟乌篷顶,一半落在黄泉里,一半落在红尘上,像是一场浩然的告别,既送了无名鬼,又送了远行客。
人世间最深重的怀念和不舍,大约就是你不在了,没关系,我会变成你,带着你。
从此岁月不扰,千山共路,万水同舟……
第三卷 无涯
第36章 戏班子(一)
安庆府和卧龙县仅仅一江之隔,在天气极为清朗的时候,站在卧龙县江边,甚至可以望见对岸隐约的山尖。风平浪静时,摇着小舟过去也只需花上个把时辰。
不过眼下大雪漫漫,没过半程,江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旷天野地里只剩下了他们这叶孤舟,想要把控住方向,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于是这速度便自然慢了下来。
船夫是个熟人,先前薛闲他们要上坟头岛时,租的便是他的船。他约莫是个老好人的性子,上回收了玄悯那么些银钱,总有些过意不去。这次见他们又要过江,只稍犹豫了片刻,便顶着风雪出了船。
“我那布包里头还裹着两壶热酒,若是不嫌弃,便分着喝点儿暖暖身子吧!”船夫摇着橹道。
“多谢。”
众人嘴里道着谢,实际动手的却只有薛闲一人。
玄悯不沾酒,也不畏寒。江世宁野鬼一只,也没法喝东西。陆廿七自打上了船便一直在发呆,显然没那个心情。石头张他倒是冷得发抖,也有心想要喝一口,绿豆似的眼睛珠子左右转了两轮,也没敢伸手。
他本以为这帮人不会带上他,以为他们问完该问的话又让他刻完那两个灵牌,便会将他扫出门去。没成想,他们居然要带着他一起过江,约莫是想让他到时候认一认他去过的地方。
这对石头张来说倒也不算一件坏事儿,毕竟他留在县内,也只能天天哆哆嗦嗦地窝坐在宅院里。天知道在薛闲和玄悯闯进院子里之前,他抱着剑在厅后躲了有多久。他偷偷瞄了薛闲一眼,心说这祖宗虽然吓人,但次次劈雷都避过了他的要害,可见并不会要他的命。跟着他们除了胆子上受点罪,也无甚坏处。
薛闲抱着酒壶捂在手里,却并没有要喝上一口的意思。事实上他正火烧心呢,哪里有半点儿寒意需要驱。他抱着酒壶并不是为了取暖,相反,他是为了散热。那酒壶虽说一直在层层包裹中捂着,在江上晾了这么久也多少凉了大半。
可在薛闲手中呆了片刻后,那酒壶便隐隐发出了一些汩汩之声。
除了始终不吭声的陆廿七,船篷里的几人目光都转到了薛闲手里的酒壶上。
这已经不是温酒了,这是在煮酒啊!
石头张眼巴巴地看着那酒壶,缩脖揣手的,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塞进那酒壶里一起被煮着。
热气一上来,酒香便沿着丝丝缝缝透了出来,石头张眼珠子都发直了。他苍蝇搓手似的摩挲着手掌,道:“哎……这酒闻着可真不错,我平日里做石雕时,也喜欢来上那么两口,肚里暖和,酒气一蒸腾,手感便来了。”
这明里暗里的,就差抱着薛闲的腿嚎道:“赏我一口吧!”
江世宁快看不下去了,用手肘拱了薛闲一下,低声道:“快别玩了祖宗,他都快抖下船了。”
薛闲一点儿热气也没憋着,把这壶酒烧了个滚开,给了眼巴巴的石头张。而后又不消停地拿起了另一壶。
石头张连忙用袄袍袖子接住,在怀里捂着,似乎这会儿才彻底活过来,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可算暖和点了,这江里寒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薛闲暂且宣泄掉了他憋了半晌的热气,将另一壶也丢给了石头张。
“两壶都给我?”石头张受宠若惊。
薛闲没好气道:“你这梦还没醒是怎么着?”
石头张正欲开口再问,坐在蓬边的玄悯已经将酒拿了过去,递给了摇橹的船夫。
薛闲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于他来说,便是默认的意思,只是……
江世宁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又瞄了玄悯一眼。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这两天,他总觉得这俩之间有些怪。或者说薛闲显得有些怪,他似乎格外针对玄悯,又莫名有些半搭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