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28)

2019-05-30  作者|标签:


拾荒 前言 拾荒 前言
  《拾荒》之正式版前言:
  这是一个潘朵拉的魔盒,你因为看到盒子古怪的造型而对其产生了好奇心,进而想知道它里面是否藏有更古怪的东西。
  于是,在抑制不住越来越强烈的好奇下,你迟疑再三,终于还是压下些微的惊惧,将手伸向盒扣上——
  “喀嚓”一声脆响,盒子缓缓打开了。
  你看见了什么?
  是什么东西让你明亮的眼眸睁得这么大?
  噢,我明白了。
  盒里有个水晶魔球,球里正生动的播放着一部影像:
  你看见一个细高挑的少年,他举高书本挡住脑袋,趴在书桌上跟同学聊天,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
  你看见这少年背着书包、微仰着头悠闲自在的走在人行道上,夕阳金灿的余辉照在他面上,折射出细腻的光泽……
  你看见他独自孤坐在屋檐下写作业,天空下雨了,他不慌不忙的把桌子搬进屋,然后站在屋下对着哗啦啦的雨水发呆……
  你看见他在昏暗的垃圾场旁拾到了个可爱的孩子,他把孩子带回家,取名安宁,意为邦安家宁、君子安宁……
  你看见他快乐无忧的跟同学聊天、打球……
  你看见他跟孩子胡天海地的幻想童话、带孩子去学校、教孩子读书写字、给孩子找学校念书……
  你看见他在路边遇到了宝马帮的路匪,被劫持着带路,而后见到一朵盛世牡丹花……
  你看见……
  你还看见了什么呢?
  嗯,这部影像尚未播完,你且看着,看着这少年如何的遭遇波折,如何成长。
  看那朵盛世牡丹如何对他绽放。
  老头说:能食淡饭者方许尝异味,能溷市嚣者方许游名山,能受折磨者方许处功名。
  这样的话何曾又只有老头才会说?
  【安乐·启】
拾荒 act 01 :少年
  “……苏东坡的诗词,以风格豪放、气势雄浑、激情奔放、想象丰富又意境清晰而著称于宋代诗坛。除这首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外,咱们再来看看他的另一首诗——《春宵》: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讲台上,梳着一头刻板四六分头的中老年语文老师一手抓细木条背脊椎尾处,一手举着教材,踱着方步,苍白瘦削的脸上正全面调动面部神经以期能以最佳表情配合苏大师诗中所表达的丰沛情感,厚厚的镜片时不时被窗外阳光折射出一道煞白亮光。这光芒为秋日炎热的下午里、昏昏欲睡的不甚枯燥的课堂凭添了一缕清凉。
  “这首诗中,以清新的笔致描写了春夜里迷人的景色,有花香,有月色,有歌楼里传出的幽幽扬扬的歌乐声,作者遣词用句别出心栽。信手拈来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本意是指春夜的和谐温馨和珍贵的,但却出透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意思,歌舞声乐,**声色……”
  八古老头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的同学不时发出嗤嗤的笑声。相对于之前沉闷的气氛,现在可算是活跃,多亏了苏东坡制造的“千金春宵”和老头的小幽默。
  “靠!苏老头要知道咱们老头这么分析他的情朦胧意朦胧的诗句,肯定会诈尸复活你信不信?”陆晓把书举高,脑袋低压压的转过来,跟后桌的小六交头接耳。
  小六咭咭笑,弓肘顶了顶一旁看似认真听课的安乐,小声道:“安乐,赶紧帮苏老头复活吧,让他过来亲自跟咱们解释解释,为什么春宵才一刻就得千金呀?这嘿咻的代价太贵了,找高级宾馆找只高级的鸡用一晚上也不用千金啊。你想想,现在金价贵得多离谱,要每次春宵都得散千金,咱们以后估计都得自己解决了。”
  “可喜可贺,中国十三亿人口,泱泱大国,终于找到缩减人口的有效渠道了。嗯,这是从量到质的飞越,有钱的多生几个,没钱的丁客吧。”陆晓的同桌身子靠后,咸咸飘了这么一句过来。
  安乐低低笑了两声,把书横在两人手肘间,飞快瞥了小六一眼,继续听老头讲课。
  “小安乐小安乐。”陆晓摇摇安乐细瘦的胳膊肘儿,脸上尽是一派忍俊不禁的笑。两只眼珠黑耀石般灿亮,在安乐和小六间来回流转,下巴搁在椅背上,忽而道:“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回事。”
  “什么?”
  “苏老头昨晚托梦给我呐!我得弘扬苏氏精神,传播苏氏文化……”
  “我呸!”小六小声啐了一口,极其不屑。
  安乐压下头,兴味盎然问:“他说什么了?”
  陆晓飞快转头瞥了一眼讲台,见老头依然自娱自乐不亦乐乎,放心了,干脆整个儿转过来,吊胃口似的晃了半天脑袋,在小六举起拳头时,终于眯着眼儿神神秘秘的开口了:“其实苏轼吧,真实身份就是一采花大盗。偏此人又是罗曼蒂克的首席弟子,善于玩弄浪漫风月。这天晚上,他费了老劲布置歌舞楼台,摆弄好落叶秋千等各种杂物道具,整个气氛**又要得美人欢心,最好是几杯佳酿下肚后,他能趁火打劫将被迷得头晕脑涨的美人骗进软账,博取春宵一晚。”
  “嗯嗯,兄台果然高见!”小六合掌拜膜。
  “过奖过奖。”陆晓抱拳客气了一番,继续道:“等造景完毕之后,苏小子给美人打个电话,邀请她来苏氏山庄坐坐,美女欣然应邀。二人欣赏了半天歌舞表演,苏小子一直心不在焉。舞毕,这小子立马提议去卧室探讨‘所谓伊人’,美人低头羞应。芙蓉账内,那真真是‘珠帘鹊桥从此夜,翻云覆雨任逍遥’呐!一刻钟后,颠鸾倒凤之事毕,二人赤祼合眠。第二天早晨,苏轼醒来……你们猜怎么着?”
  小六已然融入陆晓导演的“苏才子与美人”风月戏中,听得津津有味,此时被吊着,不免着急,追问:“怎么着?尖锐湿疣了?”
  “什么尖锐湿疣?”安乐歪头笑问。
  “你这孩子!”陆晓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晚上上自修哥哥再私下给你解释,现在咱们来说说:他们怎么着了。”
  “你倒是说呀!”小六脸都给急红了。
  “嘿嘿,第二天苏小子醒来后发现美人已经离开了,他躺在床上回味了昨晚的细节,果真是妙啊妙,难怪君王不早朝呢!一柱香后,这小子起床穿衣,收拾一番准备吃午饭去,待拉开床头的抽屉一瞧,哇操操操!老板刚发的两千块钱奖金不翼而飞了!苏小子一琢磨,得,八成是被美人给拿走了,渡夜费呢,如今这美人都爱钱。
  苏小子感慨万端之余又急火攻心:我操!真他妈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回头怎么向家里那只母老虎交待呢?苏小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昏头转向。忽然一道晴天闷雷劈下来,顿时如醍醐灌顶,他灵光一闪,有道儿了!立马铺纸作诗《春宵》一首,卖给文人墨客——这就是最早的枪手,得金千两,回去交差了事,皆大欢喜。毕。”
  “果真是江山人才辈出啊!我小六自愧不如!陆兄!回头请授小弟一拜!”小六崇拜之情表露无遗,激动不已,恨不能当下磕头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陆晓正欲回礼,突然被一声熟悉的狮吼“陆晓!”给惊得魂飞魄散,顺道惊起周围睡死同学一片。陆晓惊魂未定,低喘了两下,哝了句粗话,转头笑嘻嘻对老头说:“老师,我在。”
  老头也和颜悦色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咱们班就你语文最好,来来,给大家讲讲苏东坡。”
  “我操!”陆晓暗骂,低垂的视线扫向安乐,嘴角咧了个不明所以的笑,眨了眨眼,对老头说:“老师,我刚才跟安乐分析过了,我觉得应该让安乐来说一下他的观点更为合适。”
  “是嘛?”老头走下台,停在安乐身边,用那种看小动物时特有的怜爱眼神看安乐,笑眯眯道:“安乐?你说呢?”
  安乐镇定站起身,说:“我同意老师的观点。”
  “很好!”老头明显很高兴,挥手让他坐下,回到讲台,继续讲解苏氏。
拾荒 act 02 :仲秋
  在这个九月那一个下午,我想要离开这浮燥的城市,我决定去海边,看一看落日,让秋日的海风赐我清醒……
  路边狭小黑暗的音像店里,传出一个正在沉然低吟的男声。
  果真是让人浮燥的下午啊!临近黄昏的太阳依然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没有风,空气中夹着浓重的尘土干燥气息,鼻间闻着的是路人无法掩饰的汗骚味儿,耳中是各种分贝嘈杂的声音……无一不让人想远远逃开,逃到一处清静清凉的地方,即便只能过上一两天,那也舒服。
  安乐把书包往身后一甩,驻步聆听,脸上牵出淡淡的微笑。
  少年清秀的五官还未长开,似隔着一层薄雾,平淡的,模糊的,像钱钟书先生说的,一把热毛巾就能抹去了。身体也还像正抽长的杨柳枝,细挑纤长,一身普通白衣蓝裤校服穿上身,却也显得清新鲜嫩。这是青春少年独有的味道,是安乐独有的味道。那些青春不在的了人谁见了不眼谗一把:这么个鲜活的少年,再过了三两年,那真真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啊。
  那理想的彼岸也许不存在,我依然会走在旅途上……
  那男人还在唱吟,安乐听着,唇角上弯,勾起一个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快的迈开步子,眼睛盯着路面灰色的水泥砖,任由思绪飘忽,天马行空。
  在小巷里左转右拐,十来分钟后,来到南街垃圾场附近。这里有一片自建的土砖私房,年代有些久远,房型无规则,大多是火柴盒型,一个大堂及一两个睡房。从外边看,破破烂烂的,外墙灰朦朦的,脏兮兮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这些私房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一个大院子。这院子是用来堆集各种类型的可以卖钱的垃圾的。
  住在这里的人,都以拾荒为生,安乐家便是其中之一。但安乐家又与其他家不同,安乐他爸早三年前就不在本地拾荒,因为这地方不大,拾荒的人却相当多,所以安父便动心思去大城市里拾荒,一个月赚的比在这儿时翻番,只在过年过节时回来跟安乐团聚。所以,安家是这片地方上唯一一家没有腐朽味的干净的家。
  “安乐,放学啦。”隔壁家正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的婶子笑呵呵的跟安乐打招呼,似高原红的圆脸上有着最简单的满足的表情。
  “嗯。”安乐把书包挂门环上,过去抱起她手上的孩子,细长葱白的手指轻轻捏孩子红彤彤的小脸儿,逗着小人儿格格笑,“小东东,今天乖不乖,嗯?”
  小人儿摇着胖乎乎的手想抓住那只骚扰了自己安宁的手,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很是不满。婶子在一旁笑看着,也不出手帮忙,只是说:“安乐,过些天你爸要回来了吧。”
  “嗯。”安乐漫不经心应着,对小人儿说:“小东东,你喜欢吃月饼么?诶,你还是第一次过中秋节呢,高兴么?”
  小人儿手舞足蹈咿呀呀叫着,口水横流。婶子见了笑弯了腰,把孩子接过去,在那小脸儿上狠狠亲了一口,唤:“心肝宝贝儿哟”,脸上疼爱的表情表露无遗。
  安乐静静看了两眼,回自已家——干净但孤寂清冷的家。
  屋檐下搁了张木桌,那是安乐平日写作业看书用的。天色还早,安乐把今天上课的内容温了一遍,写完作业,做好习题,再拿出作文薄,摊开空白面,凝神看了半晌,无从下笔。
  今天的语文课后,老头悠悠然说快到中秋了,不如同学们写一篇“水调歌头”读后感吧。小六和陆晓两人当场就骂娘了,难得的周日,还让不让人活了?!安乐不置可否,收拾了书本叫俩人去打球,反正写是要写的,怨也无用。
  写什么呢?
  安乐咬着笔头,脑子飞转,视线由爬满绿油油常春藤的院墙转到院角。那里闲搁着一只破旧的小木马,是小时候随他爸拾荒时拾到的,当时那木马上的油彩还没掉,看上去颇有几分真实,安乐很喜欢,带回家后时不时在院里小小的空地上晃着玩儿。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小木马就被他丢弃在那角落了。
  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也正是安乐的生日。每年这时候,安父总会给安乐买个小蛋糕。虽然安乐不喜欢那甜腻的奶油味,但还是很高兴父亲在身边陪伴,一起上街买菜准备晚饭,吃完饭后一起在院子里吃月饼,听安乐讲学校的事,给安乐讲铜现在一斤卖多少钱,彩纸一斤多少钱,硬纸皮一斤多少钱……最后总会一再重复说:安乐啊,要努力读书,爸爸辛苦没关系,只要你能上好学校,爸砸锅卖铁也要给你读。
  安乐每次听了总不语,只是抿着唇。如水月光下,少年稚嫩的脸竟那样坚定毅然。
  幼小失母,安乐由安父一人拉扯大。没学会走路前,安父常常是前面背着他,后面背着大麻袋,烈日炎炎下小心翼翼的翻着臭味熏天的垃圾堆。安乐小时便很安静,很听话,也比同龄人成熟。他从小就明白他爸不希望他走上拾荒的老路,所以早早把他送进学校念书。
  正因为自幼便了解生活的艰辛,所以安乐读书格外努力认真,小学时连跃几级,以至于现在十四岁却跟一票十七岁的少年同念南中高三,成为陆晓他们口中的“孩子”。
  “嗒……嗒……”
  落在纸上的轻微声响让安乐回过神。瞧瞧白纸上晕染开的水渍,望望天空,又几滴雨水落下来。不知何时起,天边竟然一团乌云堆集,下雨了。
  把书桌移到屋里,安乐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越落越急,渐渐连成丝,滴答声也渐变成哗啦啦声,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瓦片上的水流至凹槽,形成水柱,落到地面的相对的凹坑里,溅起晶莹剔透的水珠,倏然又“啪渍”跌落。
  安乐出神的望着,手指伸到水柱中,砸得指尖微微发麻,冰凉湿润的触感,很舒服,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一句话——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失笑。
  回到屋里,从柜子里翻出两只鸡蛋,再找找,没面了。看看雨势,出门的念头作罢。
  拿过作文薄,拉开灯,埋头便写将。
  待洋洋洒洒两三千字写毕,已是夜色如墨,雨依然哗啦啦如故。放学后在食堂吃的那份简单饭菜早已消化,这时候肚子开始咕噜噜直叫。安乐进房拿了把长柄大黑伞,锁了门便往东边走——那边的污水沟旁有个小超市。
  阒暗的巷子里没有丁点亮光,安乐凭着十几年对这一带的熟悉大步走,嗒嗒嗒的踩水声和雨水声混在一起,多了份孤寂。
  出了巷子,便是南街垃圾场,一盏日光灯昏悠悠照着,光线被打散在雨丝里。安乐快步穿过,忽然一阵若隐若现的似猫叫的声音传入耳,心脏猛地一缩,站定四处望,除了那小山高的腐臭的垃圾外,没见任何活动的物件。
  暗暗松了口气,抬脚正要继续走,那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安乐凝神细听,不像猫叫,倒像是孩子的声音。寻着声道过去,在垃圾场旁堆着的那几根粗大的水泥空管旁,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最下边的那根管道里,两只小手伸在雨里接雨水玩儿,口中细细的声音却是在唱歌儿: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糊蝶两边排。
  一直重复着唱。
  安乐听了一下,旋过身欲离开,被那孩子叫住了。
  “哥哥。”他叫。
拾荒 act 03 :安宁
  幽巷里,一重一轻一深一浅的有节奏的踩水声由远而近,掺杂在哗啦啦雨势中的,还有时隐时现的喁喁细语声。那是个稚嫩微弱的孩童特有的嗓音,他时而说话,时而咯咯笑,时而哼两句歌儿。
  “哥哥。”小孩儿仰头唤。虽然黑漆漆的夜色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习惯性的看向身边人。
  “嗯。”安乐应和,紧握住他软软小小的手,一步一步走稳了。
  小孩儿听了又咯咯咯笑出声来,勾起小腿欢快的跳一两下,听着重重的“啪嗒”声,更是咯咯笑不停。安乐把他拉近身边,薄斥:“别瞎跳,小心跌倒!”
  “哥哥抓着我,不会倒的。”
  小孩儿说着,细小的手指头调皮的挠了一下安乐的手心,痒痒的暖暖的感觉从安乐心底涌出来,突然眼睛有点儿涩,蹲下身把小孩儿抱起来。小孩儿哇呀呀笑叫一通,两条细胳膊便搂住安乐细瘦的颈脖,小腿也勾住他的腰,小脑袋往后仰,不小心探出伞外,被雨水淋了一把又哇呀呀缩进来,伏在安乐肩膀上,乖乖的不动了,只是轻微的呼吸着。
  好软的小身子啊!像羽毛般轻盈,像花蕊般娇弱,两手用力一捏似乎就能捏碎了。安乐紧搂着他,心底柔软的陌生的情绪不可遏止的喷薄而出。
  “哥哥……困了……”小孩儿软软的带着乏意的迷糊声贴在安乐耳边说。
  “乖,别睡,马上就到了。”安乐抚着他的后脑勺柔声道。
  小孩儿听了,马上蹭起来,软软的冰凉的脸颊贴在安乐腮边,悄悄耳语:“哥哥,你会煮鸡蛋给我吃么?我喜欢吃。以前路边卖鸡蛋的奶奶给我吃过,可是我没有钱,吃不到了。”
  “没关系,呆会儿哥哥给你煮……几个?你想吃几个?”
  小孩儿板起手指,一、二、三……数了一圈,伸出两个小指头,奶声奶气的商量道:“两个。两个好么?”
  “好——”安乐拖着长长的尾音,脸上浮出浅浅的笑容,很是宠溺的感觉。边说边歪头把伞夹在肩脖间,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前面几米开外就是自家门了,丁点亮光从门里泄出来。
  开了门,小孩儿蹬腿摇胳膊的蹭下地,欢天喜地的往屋里跑,在明亮的大堂里转了一圈又冲出来,呜啦跳到安乐身上,大声笑叫:“哥哥,这是你家么?好亮啊!”
  “是啊。”安乐把小孩儿巴拉下地,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鸡蛋和面条,笑道:“要等一下喔,哥哥去煮鸡蛋给你吃。”
  小孩儿跟着进简陋的厨房,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安乐见了不觉好笑,拍拍他肩背上背着的小包,问:“这里面是什么?”
  “是……呀,等一下给你看。”小孩儿神秘兮兮的像藏了宝贝似的。
  “好吧,等一下再看。”安乐蹲在他跟前,眉眼弯弯,脸颊两边呈现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笑意盈然。“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小孩儿歪头疑惑,问:“哥哥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安乐。你呢?”
  “没有名字。”小孩儿显然有些沮丧了,一直快乐的眼神暗淡了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黑漆漆的眼珠。“以前奶奶都说我是‘娃娃’,没有人叫我名字……哥哥,我没有名字。”
  “没关系,名字可以取的。”安乐捏捏他的小脸儿,顺着眉毛一路往下细细抚摩。
  小孩儿非常瘦,营养不良的样子,小脸儿只有巴掌大,五官极细致。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淡淡的小嘴唇,很让人怜爱的模样。安乐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带这陌生的小孩儿回家,也许是因为那声单纯依赖的“哥哥”撞进他心里一直以来就存在的寂寞地,那样沉寂荒芜的寂寞在今天特别让他难受。
  过几天爸爸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把小孩儿留下吧。安乐暗暗决定。再过四五年他就可以养他们了。
  “那奶奶呢?她——”
  话没说完,便见豆大的眼珠从小孩儿眼睛里滑落,顺带着呜呜大哭出声来,把安乐吓了一大跳。又是拍肩又是抚背,总算是七手八脚的安抚了小孩儿。
  “他们……呃……他们说……奶奶已经死了,我一个人,自己洗脸自己洗衣服……呃……自己找饭吃……”小孩儿哭岔了气,边打嗝边哽咽着说,泪水抹得满脸都是。
  可怜的小家伙。安乐把小孩儿抱起来轻摇,边柔声安慰边把面条下锅。煮了一会儿,再把打好的鸡蛋放进去。小孩儿已经不哭了,抹了抹眼睛,望着锅里吞口水。他把小孩儿抱进大屋,放置板凳上,再回厨房把锅端了出来。
  盛了小半碗给他,见他捧着碗既想吃又怕烫的可爱表情,安乐暗暗好笑。用筷子卷了几根面条,吹两下,喂给他吃。他自己也依葫芦画瓢,抓起筷子,使劲儿卷,试了几次都没卷着,有些滑回碗里,有些滑到桌上。
  “啪”,小孩儿生气了,把筷子丢到桌上,鼓着小脸嘟起小嘴,别扭的斜眼望着安乐的筷子。
  安乐笑,挪过凳子到他面前,卷起面条。见他又眼巴巴望着他,便坏心眼的把面条送进自己嘴里……如是几次,愣是把小孩儿逗得哇哇叫泪汪汪。
  “呜……哥哥坏!”小孩儿瘪嘴嚎。抓起桌上的筷子自己卷,不知是因为少拿筷子的原故还是怎地,就是弄不起半根面条。于是,小心儿一酸,眼泪迅速涌起,眼看着就要巴嗒下来。
  安乐想笑又不能笑,怕他真哭了。
  “……要吃。”小孩儿可怜兮兮的说。
  “好好,娃娃乖哦,不哭了,吃面,吃鸡蛋。”
  安乐不再逗他,喂了大半碗,小孩儿拍着小肚皮说饱了,然后把他的小包打开,献宝般从里面拿出两条小裤子——一灰一蓝,一件破了俩小洞的白色小背心,一件皱巴巴的旧红褐格子布衫。
  安乐边吃边看着。
  小孩儿摸了两下,又掏出一只翻毛了的牙刷,一只塑料小碗,一只不锈钢小勺子,最后,还有一只小盆,盆里有半块旧方巾和一小片香皂。
  “这是我的衣服,奶奶说是卖果子的阿姨送的;这是牙刷,刷牙。”小孩儿拿起牙刷,咧开嘴左右挥了两下,又继续解释:“这碗是卖菜的伯伯给的,他中午会分一点饭给我吃;小盆是洗脸洗衣服用的;还有这个——”
  “洗澡呀?”
  “是!”小孩儿昂首挺胸道,“奶奶说小孩儿要干干净净而且香香的人家才喜欢。”
  “是了。”安乐放下碗,一把把小孩儿抱进来,在那小脸儿上亲了一记,“果然香香的,告诉哥哥,你去哪里洗?”
  “去河边洗呀。你看——”小孩儿把小手举起来,“指甲也洗干净了。”
  安乐摸摸那两只不及他手掌三分之二大的手,指尖刮了下他长长了的指甲,从矮抽屉里翻出指甲钳,“喀喀”开始剪。边剪边跟小孩儿说话,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发现小孩儿看见指甲钳的时候瑟缩了一下,似乎很畏惧。
  “奶奶说娃娃七岁了,她还说要给娃娃找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以后她不在了,娃娃也有人养……卖果子的阿姨可好了,她每天都会给奶奶果子,说给娃娃吃。”
  “那现在卖果子的阿姨呢?”
  “不知道。”小孩儿把脑袋往后一靠,依在安乐肩膀上,“奶奶说要买新衣服给娃娃穿,然后带娃娃去见新爸爸新妈妈,可是,奶奶起不来了,奶奶死了,我一个人走呀走呀,就走到这里来了。”
  之前说起奶奶还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现在已经能平静提起奶奶了,该说孩子的忘性大或感情薄么?安乐睇了小孩儿安然的表情。
  “哥哥,好了么?”
  “等一下。”安乐用挫面磨了指甲边缘,再一看,真正干净整齐了:小小的淡白色的指甲,白白的一小片营养圈,白白的手指头。七岁的孩子大多比他健康,个头也比他大,他看着就像是四五岁的孩子。“好了。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洗澡睡觉了?”
  “嗯。”
  两人在水笼头下嘻嘻闹闹的洗了澡,回房后安乐把小孩儿往床里边一放,跟着躺上去,把薄毯盖在小孩儿肚皮上,关灯睡觉。
  迷迷糊糊间,听见小猫似的声音,意识瞬间清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小孩儿在说话:“……蓝色的、灰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青色的、白色的……嗯,还有……黄色的、黑色的……还有……银色的、金色的、嗯……”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冥思苦想中。
  安乐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说梦话,便动也不动继续听。可小孩儿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声,只听见他微弱的呼吸的声。安乐轻轻侧过身,不动声色的挪近小孩儿,试探了几下,确定他是醒着的。
  “娃娃,怎么不睡呢?”安乐伸手揽住他,轻声问。
  “嗯。”小孩儿又往他怀里靠了些。
  “为什么呢?”
  “不知道。”小孩儿低低喃,脸蛋蹭了蹭又抬起来。“哥哥,我想有个名字,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名字啊……我叫安乐,你就叫安……安静……安然……安……”思索片刻,安乐拉开灯,捧着小孩儿的瘦小的脸蛋,笑道:“娃娃,你就叫安宁吧。家安亲乐、邦安家宁,多丰满的意寓!不仅如此,还希望咱们小安宁将来长大了,还是一位如玉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孩儿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欢喜不已,细声细气念着自己的名字,又叫安乐教他念他刚说的那些字句,几遍下来居然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了,让安乐颇为惊奇,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熄了灯准备睡觉。
  安宁乖乖躺好,闭眼,一会儿又蹭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哀求:“哥哥,你唱歌儿给我听吧。”
  “我不会。”不会唱儿歌儿,安乐暗道,“睡吧,乖孩子应该早睡早起的,不然明天哥哥不煮鸡蛋给你吃喔。”
  安宁顿了片刻,才嘟嘟哝哝道:“哥哥,唱么——唱么——”
  “好好,别吵。”安乐轻捏了他一下,小家伙立即老实了,小脑袋搁在安乐胳膊上,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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