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伶 by:文如指【完结】(7)

2019-01-25  作者|标签:文如指

我仔细打量少女的手腕,似乎的确曾有被割断过的痕迹,虽然用白色的纱布缠绕过,但纱布上渗透出的暗红色血点分明是死后缝合时沾染上去的,而且虽然用右手扣住了左手,少女的手腕却依然用一种吊诡的角度无力的垂在一旁。

“她的家人们隐瞒了她自杀的事实,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避免惹上麻烦,只是,在上帝面前,这又能隐瞒得了什么呢?他们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永远在地狱里忍受煎熬?”

我无比期望自己的安魂弥撒能够真正抚慰得了她的灵魂,但自杀毕竟是重罪,再多的赎罪券也不能将之免除,更何况少女的身上背负着两条性命。更何况说起身上背负的罪孽,我又能比她轻得了多少呢?

我因为一个男人的诱惑而轻易背弃了教会,如今背负着早已经不洁净的躯体,竟还在这里息事宁人的唱着什么安魂弥撒,我死后又岂有资格去那我歌声中所形容的天堂?恐怕还是不能吧。若是要下地狱……

我又忍不住想:托克耶又可否会与我同行?

我在剧院的演出却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成功的,甚至在经理的眼里,我似乎已经成了这里最有名的歌手,成了剧院某种意义上的骄傲。很多人从其他地方赶来,都只是慕我的名,为了听我开声一唱。当我穿着那太过于华丽的戏装,孤独一人站在舞台上时,浓重的铅粉遮掩住我全部的表情和曾经经历的伤痛,空灵清澈的声音出卖了我的残缺,却仿佛是另一种身份的确认。而我只是不停的唱着、唱着,仿佛一只注定会啼出血来的夜莺。

他们也总会鼓掌,赞叹道:“多么完美的声音,就好像天使一样。”

这样的赞美一如既往的缺乏变化,但我却也毫不在意。我并不在意这些花了大笔金钱坐在席下的人究竟会怎样想、会不会记住我,曲终人散之后,剧院即便是有再多的座位,也注定会变得空荡荡的;我只在意托克耶,那个躲在舞台最后一道幕布后面凝望我背影的托克耶,我知道他永远不会走。

那天散场之后,我在后台磨蹭着,在一旁望着托克耶搬运那些重的吓人的道具,偶尔帮他擦擦汗,休息的时候就陪他聊会儿天。

“我写出了一首新曲子。”他得意洋洋的告诉我。

“是吗?”托克耶创作的速度很快、效率惊人,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放在平时他一直是一个很谦逊的人,不论是自己的作品、还是代别人写东西,总是不会和我炫耀的。但毕竟我和他心意相通,看着他的表情,我的心里便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他一定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完。

“这首歌是特别写给你的。”

果然如此。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我依然还是心里一惊,大脑的空白渐渐淡去之后,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他说:“还记得那天我们在阁楼上,我在你背上弹奏的曲子吗?我说过,音符住在我的心里,是你催化了它们,让它们从我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如今我把它们都写在了纸上。”说着,他从长裤口袋里掏出叠成很小一块的一张纸,放在我的手心,“这首歌是我写给你的,我绝不会让它署上别人的名字,记住:它只属于你,也只有你能唱。”

剧院的后台灯光很暗,我看不见托克耶的表情,只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足够很久以后的我怀念一生一世。回到教会之后,我点燃我所有的一盏蜡烛,在寂静的夜晚就着烛光逐字逐句的阅读托克耶的乐谱。乐谱很繁复,我拍打着节奏轻轻哼唱旋律,我的嘴角明明噙着微笑,但是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见了托克耶。

说来也是奇怪,我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算下来已经足足有一年多了,或许是因为已经太过于满足的缘故,我从未见过托克耶在我梦中的样子。梦里的托克耶与我平日所见到的那个人不尽相同,他脱下了那身破旧的衣裤,穿着剪裁合体的昂贵织物,端坐在一架音色优美的三角钢琴前,弹着那首写给我的曲子,眼神忧郁,却根本无暇看我一眼。我站在他面前,花了好长时间方才辨认出他来,我喊了一声:“托克耶。”舞台空旷,我的声音似乎带着回声,他没有听到我在叫他的名字,因为曲子进入了华丽的高朝阶段,他变得更加投入,双手飞速舞动,钢琴的音调回旋在我们之间,我转头望向台下,却只见到空空如也的座位,那些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我分明听见了潮水一般涌来的掌声和喝彩声。

伟大的作曲家托克耶弹奏完他最为骄傲的那首曲子,便起身鞠躬致意,继而退下舞台。舞台上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

接着,眼前的一切就像镜子一般碎裂了。

我从惶恐中坐起身,发现自己并站不在舞台,而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温暖的鸭羽被包裹着我的身体,吸走我身上薄薄的一层冷汗。睡觉前我忘记去熄灭蜡烛,而这场梦的时间不长,残留的烛焰颤抖着却仍未熄灭。

但那算不上噩梦的诡异梦境,却好像幽灵一般萦绕在我的身边,久久挥之不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托克耶能够功成名就,但他在梦境中冷漠的样子却又让我忍不住心寒,我很担心这场梦境真的会一语成谶,我会被他始乱终弃。我甚至每天都跪在十字架前虔诚的对上帝祈祷,发誓只要能够留住托克耶对我的感情,我献出什么都在所不惜,却没曾想到过这场梦境是否还意味着其他的什么。

等我再次回到剧院的时候,却没有如愿的遇见托克耶,原先那个乐于偷懒的琴师告诉我:舞台上的背景墙因为意外倒了下来,整个砸在了托克耶的身上,托克耶受很重的伤,再也搬不动道具,已经被剧院用一点点钱打发走了。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哭着问琴师:“求求你告诉我,托克耶现在在哪里?”

琴师只是诧异的看着我反应过于激烈的模样,尴尬的敷衍:“我怎么知道,反正他肯定没有钱去医院,大概就在家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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