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一个疯狂到歇斯底里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托克耶,”我听见我的声音几近于垂死之人的低声嘶吼,“托克耶,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我们可以逃去佛罗伦萨,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你的身体会渐渐好起来的,我们也再也不用分开了……”
托克耶不置可否的望着我,已经无力拒绝和反驳。这样的结果,虽然荒谬,却并不令我们惊讶。仿佛应该是从我们见面的那一瞬间开始,这一切就都是早已注定好了的,那几乎是如同命数一般无法逃避的劫难,我们终将堕落,然后亡命天涯。
下定决心之后,我们便用余下时间整理了一切需要带走的东西,连夜出发,赶往佛罗伦萨。托克耶的身体状态很差,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我们用仅剩的钱租赁了一辆最便宜的马车,沿着亚平宁半岛一路向北,离开了这座囚禁了我整整十七年的城市。
拥挤而又颠簸的马车车厢里,我将托克耶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脊背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但内脏受到的撞击却常常让他痛到呕血。我用双手轻抚他的身体,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夜色裹挟着困意袭来,但黑暗却让我的心越发忐忑,我轻轻哼唱着那首托克耶写给我的歌,疲倦的倒在了托克耶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去。
但我的睡眠并不踏实,每一次马车在坑洼里的颠簸和急停,都让我忍不住担心我们是否能够顺利到达终点。没有回去做晚间的祷告,我相信主教们一定已经发现了我的离开。他们会不会追上来,抓住我们?然后将我和托克耶双双捆绑在十字架上,用烈火烧死?就算他们不会追上来,我们钱还够支撑着我们到佛罗伦萨么?要是车夫将我们撂在半路上,托克耶和我又该怎么办?
就在第七次梦见主教因为愤怒而铁青的脸时,那时候的主教正颤抖着嘴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我便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睁开眼,发觉天色已亮,托克耶已经醒了,他坐直了身子,将我搂抱在怀里。
“你看,我们已经到了,佛罗伦萨就在眼前。”
他揭开马车上遮风的布帘子的一脚,指着前面的一条蜿蜒流过的河流,河流那边是错落有致的农舍,沿着河流延伸向远方,越来越密集。初升的旭日映照着那些红色的屋顶,光影倒映在浅蓝色的河流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直到马车将我们放下之后,我依然被那明媚的日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对我而言它崭新而明媚,并且有托克耶的陪伴,那仿佛是一个提前来临的天堂。我们毫不费力的进入城内,提着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租住了一间窄小而破旧的房间,值得庆幸的是那里依然有阳光,每当阳光照进窗户,我们便想起那间阁楼里的过往,还有那一架总是沉默不语的大键琴。
但我们需要过日子,却依旧没有谋生的手段,托克耶在此之前写过一些署着自己名字的歌谱,我拿着那些歌谱辗转当地的剧院,却没有一个人想要买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作品。只有一个剧院的老板听了这些谱子的试奏,告诉我说:如果我愿意将托克耶的名字从羊皮纸上刮去,署上别人的名字,他会愿意考虑出更多的价钱买下它们。
我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因为深知这其中必须付出的代价,再者,我也在也不忍心亲手将托克耶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论如何,即便是托克耶终将死去,他也必须留下些什么证明他存在的痕迹。我不能再回到教堂去唱弥撒了,也担心在剧院里唱歌可能会暴露我的身份,毕竟佛罗伦萨距离罗马并不是太远,最终我只能像中世纪的吟游诗人一样去街头巷尾卖唱挣得一些钱,来支付房租和面包。
除去一开始的生疏,我后来的境况还算得上不错。这座城市的人们依然喜欢我的歌声,他们觉得一个男人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刻意将自己的声音修饰的有那么些不完美,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而我也渐渐不太惧怕于在闹市里抛头露面。我唱着托克耶替我写的新歌,没有了剧院里交响乐的高雅,只余下一把木吉他,而我弹奏吉他的技巧也并不精湛。
时间久了,也渐渐有人认得我,我每天的收入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甚至一些结伴路过的美丽姑娘们,还会送给我零钱以外的其他礼物。我谦卑而恭敬的对她们微笑,她们艳羡的望着我金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瞳孔,我知道她们别样的心思。少女的情愫总是来的那样突然,就仿佛我在看见托克耶第一眼之前,我还从未知道过什么叫做爱情。
但是托克耶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我刚刚为他能够起身坐在椅子上写作歌谱而欣喜,他就又猝不及防的摔倒在了地上。每当我看到他憔悴而瘦削的面庞时,仿佛心如刀割,他小口咬着我买回来的面包,提笔思考着怎样的旋律能够更快的抓住听众的耳朵。
“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辛苦你了。”他有些忧郁的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从身后紧紧搂抱住这个脆弱而又坚强的男人。
我知道托克耶是我的,即便再是不合常理,他却依然是我的男人。
我的眼泪都为他而流,我的情歌也都为他所唱。
Chapter 6:我的一生何其不幸
曾经在那间阁楼里,我和托克耶憧憬过我们的将来,那时候我还依旧过着富足却又空虚的生活,而托克耶依然怀抱着很多的理想,那时候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时至今日的我们会变成这般境况。
此时此刻已经如此伤人,以至于我再也不敢相信我们的将来。
似乎从一开始起,我就对命运怀抱着一种无力感,太过于强大的宿命轮回在日日夜夜里逐渐腐蚀了我的希望,想要东西的从不可能得到、而视若性命的珍宝却有可能轻易失去,我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而就算失去的再多,我却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冷眼旁观,不去试图抓住什么。
我伸出手臂紧紧搂抱住托克耶的身体,他开始变得那样的虚弱,仿佛我一松手,他就会离我远去。在来到佛罗伦萨之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只有紧紧缩在托克耶的怀里才能安然睡去,托克耶如今已经成了我的唯一,但是这属于我的唯一却在我的怀抱里渐渐消逝。